晳敏走后,我迟迟无法闭眼入睡。
冬天的黄昏,特别阴郁。隔了铺满半指厚灰尘的窗户看出去,厚重的铅云压得很低,仿佛满天都是黑鸦鸦的坏情绪。
室内暖气开得很足,窗户严丝合缝地扣着,半点新鲜空气也透不进来,连带屋里的病人仿佛都要在晦暗的天色中霉烂生藓。
草草喝过老妈送来的汤,我便催促他们回家去了。
对于病人来说,亲人眼里的怜悯与担忧,比病痛本身更令人心生怯意。
因临近春节,医院里也特别冷清,能提前出院的病人,都先后离开了,偌大的病房里,呼吸声寥寥无几,静得出奇。
我终是在暖气的烘熏下散乱了思绪,眼皮一沉,满腹心事都化作了一片黑烬。
夜半,忽然有一丝凉风扑上我的睫毛。下一刻,鼻息间已是熟悉的薄荷味,带着室外新鲜空气潮润的湿意,萦绕不去。
我睁开眼睛,四周依旧浓黑一片,隔了两张床,一个刚做完手术的中年妇女,其粗缓的呼吸声在机器的帮助下沉沉响着。一切都那么安静,唯有她床头心脏监控仪的绿光啵啵闪灭着。
但我却顾不得那许多,只挣扎着半坐起来,双手像盲人般在空中挥动,急切地要确认眼前的真实。下一刻,我的手掌便被一双冰凉的柔软包裹住。
当在被子里捂得发烫的手触到那近乎刺骨的凉意时,我的眼前闪过一片绚烂到令人眼盲的白光,如同冻僵的手掌猛然放进滚烫的热水中一般,激得人连灵魂都忍不住战栗。
薄荷味的呼吸就在我的鼻尖,我将脸向前一探,便贴在了那比手更冰凉的面颊上。绒密的睫毛刷在我的脸上,有湿滑的水汽氤氲而至。
我反手握紧他的手,不知羞耻地用唇去感触他的唇。他的唇干裂有纹,不复旧时,可知深受煎熬的不只我一人。
探及他内心的焚烈焦灼,我的心也被牵动着烧起来。
几乎是同一瞬间,那粗糙的柔软,带着火热的气息,主动袭上我双唇。
刹那间,我脑中涌出一团模糊的喜悦,像一道光,劈开混沌。
我努力凝神望着眼前,明知什么也看不到,却仍想看个仔细,一遍一遍,看了又看,惟愿一生一世都可以这样看下去。
有他存在的地方,即便是虚空,那虚空也是温柔的、美好的。
我低头,眼里有泪水沉沉落下。但我知那是喜悦,是满足,是我心里搁置已久的担忧终于卸下。
冰凉的手指,夜风一般小心翼翼,温存地替我细细揩干那些蓄满密密心事的泪水,又将我散落在面颊旁的发丝绕到耳后。
我探手向前,将他拦腰环住,将脸埋入他的胸膛。沉稳有力的心跳,隔了隐形的胸膛与外套,清晰地传到我的耳里,敲击着我的心房,带动我的心跳与之演奏出同样的节奏。我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我听见他在我耳边,低低地,絮语一般说:“对不起。”
我想说话,可喉咙里又干又涩,无法润滑出一个完整的词句。
阮致远轻轻将我松开,我心里一慌,伸手去抓他,却已落空。
床头玻璃杯的盖子,自动旋了两圈,无声地飞起来,落到桌面。接着杯子腾空而起,地上的热水瓶缓缓升高,有热水咕噜噜注入杯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