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种软软的怜惜,又从我心底爬起来,像月亮虚弱地照向寂灭,凉凉的,充满无力感。
也许,换成皙敏,她会很生气吧。可是,我却只觉得无奈。当然,不是对立辉,而是对生活本身。
看着眼前不断变化的电光幻影,我忽然有点怀念与阮致远躲在角落里,一边看片子,一边忍不住与对方低声交流观感的时光。
那是逃逸出凡尘俗世的一段时光。不用考虑房子、车子、票子、孩子……的一段形而上的时光。在这段时光里,我和阮致远,都不属于这个世界,而只忠实于我们自己。也许,我对他的那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爱,也来源于此。
也许,如果立辉不用面对工作和社会的评价标准、家庭的压力,我们俩也可以升华出这样一种知心的情感来。
纯粹生活,纯谈恋爱。
可惜——我俩都不具备这份超脱。
而阮致远的超脱,是脱胎于他惨烈而奇幻的际遇。那际遇中所要遭受的痛苦如分娩一般,换了意志薄弱如我之流,一定早就难产而死了。
片子结束后,我摇醒立辉。
睁开眼的那一瞬间,他有片刻的恍惚,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身处何处,那模样倒有几分像被扔进黑暗森林的小孩。揉揉眼睛,再仔细将视线聚焦起来,他才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有点不好意思,“换部片子,我肯定不会睡着。”
我赶紧安慰他,“这种片子就是用来催眠的。”
立辉起身,将手熟稔地揽在我肩头,“嗯,暖气足的地方,就适合睡觉。”
我跟着他,随人流涌向门口。
雪已经停了。夜空干净得没有一丝云翳。风,更锋利了。
我看着立辉倦怠的脸,想着自己前几日昼夜颠倒加班的疲惫,分外理解他,“不用送我了。你小心一点开车回去吧。”
“嗯,车里更冷。过些时候,我换部暖气足的车。”立辉犹豫了一下,“到时候我一定送你。”
我连忙点头。
他一定忘了——刚恋爱那年,也是冬天,每次约会完,立辉都会送我回家。我们躲在车上等发动机升温,彼此揉搓对方的手、耳朵、鼻子,嬉闹成一团。
那段时间,如今回忆起来,竟好像是上辈子的事情了。我们越来越理智,越来越包容、默契,也越来越欠缺在一起的热情了。
好在电影院下面就是地铁站。我正好赶上末班车。
空荡荡的车厢里,稀稀落落散坐着人。热烘烘的暖气中,飘荡着一种寂寥的塑胶味。
我对面正巧坐了一对年轻情侣,均是中人之姿,气质平平。但是,他们凝望彼此时眼睛里的光芒、紧紧交握在一起的手,都表明此刻他们血液的热度足以融化整个冬天的积雪。
过了几站,女孩提前下车了。车门刚关上,男孩电话就响了。他拿起电话,一脸甜蜜地说,才下车就打电话?就这么想我啊?接下去的话,我实在不好意思听了。
作为过来人,我深深知道,即便是短暂的分离,对于热恋中的人来说,也是一种甜蜜的煎熬。热恋时,灵魂深处的空旷,需要见到对方、拥紧对方、吻住对方,占有他的时间、空间和思维,才能被密密实实地填满。
这种情绪,病态,却又美好。邪恶,却也纯洁。
我忘记这种感觉已经很久、很久、很久了……
尽管我知道,这种感觉迟早会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