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致远取出头灯,替我戴上。头顶暖暖一点黄光,照亮前方一小片台阶。黑墨墨的深山中,这一点浅浅移动的光,却仿佛可以照出一段明亮清晰的未来。
原本可以就地返回,可是不知为何,我们都没有提出这个理智的意见,而是共同选择忽略它,握着对方的手,默默继续前行。
像这样在万籁俱寂的深山里行走,换作以往,单凭我丰富的想象力,就已经把自己吓昏过去一百二十遍。可此刻,我全部的想象力都集中火力在我身边这个看不见的男人身上。他就护在我身后,呼吸像一团团湿湿软软的棉球,不断摩擦我的后颈,那熟悉的气味,带着男性浓浓的荷尔蒙气息,陌生而撩拨。
山风呼啸,山中潮湿清润的空气却不受丝毫影响,仿佛流泉一般,在我身边缓缓荡漾。
我对黑暗的恐惧,就在这温存的空气里,在我手中握住的那份温暖中一点点化为悸动。
阮致远亦步亦趋地跟在我身后,山道狭窄,我们的身体不时轻轻触碰,然后又随着步伐,轻轻荡开,仿佛黑暗中的漫舞,在前进中,不断试探、融合、试探、融合。
他的体温在这渺无人烟的峡谷中,一点一点浸透我的衣衫。隔了好几层衣料,我也能清晰地感觉到我的皮肤与他的皮肤之间的吸引,仿佛两只磁铁,一边想要排斥,一边又忍不住靠近。
不知为何,阮致远也没有说话,他的呼吸由浅而深,又由深而浅,像一段缠绵的旋律,在我脑后跌宕起伏。是否,他的心中,也有异样的擂动?
我不着痕迹地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看似虚握的手中,握住的是一只实实在在有血有肉的手。而且我的手心,与他的手心,正心心相印。
那一刻,我有一种错觉,仿佛我的血管和他的血管,在这交握中忽然重叠、融通了,然后我们的血液浸润进对方血管中,输入对方的心脏里。只一秒钟,我们的心跳就同步了。
我们用同样的呼吸频率,吸入同样清冽的空气,再呼出带着遐思的暧昧。
我的脸,在黑暗中,重温了九岁那年差点导致肺炎的那场高烧的经历。
记忆中,牵过手的男人,很多。但让我有这高热反应的,除了大学时候的初恋,我这位看不见的同屋是第一个。难怪人们常说,爱情是一场幻觉。难道看不见的男人,是激发幻觉的最佳道具?胡思乱想到这里,我猛然一惊,赶紧把脱缰的思绪拉回眼前。
我拼命开动脑子,想找个话题来说。再这样沉默下去,我怕我满腔遐思都要被我体内沸腾的化学反应煮开了。无奈此刻,大脑内容物也被这忽然而来的悸动搅成一团糨糊。
“冷吗?”渲染着薄荷味的问句,带着夜风的凉意,暧昧地舔舐了一下我的后颈。
我的心顿时一窒,一颗老心,如遇到乱流的飞机,在云中七上八下地颠簸。我真怕他发现我皮肤上忽然跳出来的细细密密的鸡皮疙瘩,所以下意识抱了抱手臂。
可是,阮致远已经松开了握住我手的手。
在那暖软的手掌抽离我指尖的那一刻,我只觉一阵失落无端端涌上心头。乱流中的飞机,直线下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