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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一个人的歌唱

远远的天,厚厚的黄土,没有一丝风。一个人走在高高的山梁上,突然就想唱。突然就想对着廖廓的天空,大声地唱。先是轻轻的,然后仿佛裂帛一般,猛地吼出来。整个的山梁,好像都要动了起来,都要跟着这歌声,一起一伏;都要在这歌声中,慢慢地沉进无限的欢乐与悲哀。

一个人的歌唱,总是这样突如其来,总是这样在无人的时刻,说来就来。没有刻意地准备,也没有漫天的吵作,只是唱。一个人唱,在高高的旷野上。在自己都不知道归途的行走中。一个人,一个在生命中不断浪迹的人,在他的歌唱中,我们能听见和想见什么呢?

我们首先听见了风。听见了风中的黄土的气息。风是从遥远的故乡来的。故乡在无边的黄土那边。我们听见了风中传来的故乡炊烟的气息。应该是日暮。一头老年的黄牛,在慢慢地往村庄里走。还有一些即将隐进黄土的青草,也在这时刻不断地浮现上来。一个人歌声中的最初的部份,毫无例外,都是与故乡有关的。都是来自于故乡的青青的小调,都是成长于故乡的悠长的呼吸。只有一个人唱的时候,这些才会成为真实。这些才会不断地被演绎,才会被另外一些心灵不断地倾听和接纳。

现在,黄土在无边地黄着。一个人,在高高的山梁上,大声地歌唱。我们听见了一些含混不清的名子,也看见了一些模模糊糊的面影。他们都是谁呢?没有人知道,除了唱歌的人。其实唱歌的人也不知道,这些都深藏在他的血液里。只有在他真实地迸发时,才能有所呈现。但是,不管他怎样,在他一个人的歌唱中,我们真真切切地听见了许多。我们听见了血液地流动。听见了在血液中奔走的爱情。甚至我们还听见了苍茫地逝去,和静静默立的坟茔。

一个人在唱。黄土很黄。他一定在歌声中看见一茬茬的庄稼了。风吹稻花,一个人,他想起了走在金黄的稻田中的感觉。真好!他想。于是他的歌声里有了浓郁的稻香。有了无边无际的麦浪。于是,在他的歌声中,我们还看见了雪白的棉花,想起了久违的温暖。这时候,这个唱歌的人一定看见了母亲的手,仿佛就在身边。轻轻地一握,还是那么的暖,还是那么的疼。已经很多年了,他想把母亲的手用劲地握住,可是走远了,远了。他再也握不住了。他的歌声里就有了许多的悲凉与许多的泪迹。在这悲凉与泪迹中,我们看见了同样悲壮的父亲。看见了同样在无边的山梁上行走的父亲。我们也听见了父亲的歌。同他的歌交混在一起。仿佛无边的疼楚,都一下子集中了起来,都在这空旷的山梁上,一下子全部而沉重地爆发了。整个的山梁都在这爆发之中,开始扭曲,开始跳动,开始狂欢,开始哭泣……

一个人歌唱。在裂帛之后,是长长地沉默。如同溪水,进入了平静与回忆。我们只有期待着。只有在他的沉默中,慢慢地咀嚼他的沉默。然后我们听见了从他心灵的某一深处,渐渐地走出了一个人来。她清清的如水般地飘动着。我们也就听见了她的歌声。同他的歌声一道,远远地沉进了生命之中。那是他们的世界,我们只能站在他们的歌声之外,一点点倾听,而不能走进去。那样只会是一种亵渎。我们也会随着这歌声,慢慢地走回我们自己的往昔。

远远的天空,厚厚的黄土。一个人歌唱,他是谁?是我吗?还是你?或者谁都不是。他只是他。一个在无边的人生中行走的人,一个把生命一点点歌唱出来的人,一个心思浩茫满怀悲壮的人。他就真实的生活在我们中间,却又远远地离开着我们。没有原因没有理由的歌唱,在无边的旷野上只会像一阵风一样,很快就会被另外的歌唱代替。但是,在这歌唱之中传达的精神,却是不朽的,却是永远和我们的血脉相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