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南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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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石语?鸟语?人语

石语

山很静很静,静中我坐下来。四周全是石,凌凌列列,象无数有意义又无意的禅缘。我想我自己也是。在山便为石,于是便融进其中,彻彻底底地石化在石的凝望里。便听见了声音,象樵夫在空旷无人的正午,用一柄并不锋利的斧砍伐树木。或许是我,站在命运的树前;或许是命运,站在我的面前。反正是一种声音,从地下悄悄地又直逼胸臆而来。

是石语。

亿万年前的林涛。最初人类的智慧。不朽的声音,饱含风霜与血迹。我坐在其中。山,消失了,只有石。石,也消失了,只有难以全然听懂的石语。

我又看见有谁正朝山深处走去,背影越走越小,最后勤部也成了石。可是心灵的声音还在,感受四季颂歌人生的情感还在。于是,静止并不成为死;相反,活动也并不意味着生。

我不声不响地听着——

有些是苍凉的,有些是年轻的;有些是浑浊的,有些是清澈的。有些跨过了一条条坎坷,在最后的地平线前倒下了;有些还在奋力地走,奋力地求得一种独立。有些……还有些正萌动。正死亡。正从萌动走向死亡。

一片完完全全深邃无比的人生之语。我听懂了一些,自己也说了一些。也许另外的人,坐在另外的石上听见了。听见了这是一块受过苦难的石头,也是一块还在走并且还很乐观的石头。我相信是。

我相信沧海桑田来的一切都成石了,它们都在沉默中低语,而且要永恒地低语下去,永恒地接纳新的声音,永恒地让走进这石语中的人们思索、深刻,然后再变成不同于任何一块石的石样,然后再唱出自己的歌来。

鸟语

好鸟在山里。真的鸟美的鸟动人的鸟俏皮的鸟都在山里,都在我们难以进去的山里。我便去了山里,用一种我喜爱的最切近土地的方式,步行到了山里。

鸟们一开始就接受了我。它们庆幸这世上还有爱鸟的人们,还有跑许多路来看鸟的人们。我其实不为鸟,是为自己。

但我还是被鸟们接受了。

它们用声音接受我,用许许多多种声音接受我。这些声音秩序井然而地在我面前展开。于是,我看到了真的鸟美的鸟动人的鸟俏皮的鸟,看到了我们在枯寂的日子里一次次渴望却一次次失望的鸟,看到了在梦里飞过我们的眼光最后落在我们无从知晓的地方的鸟,看到了薄暮时分从我们的思绪中飞过给我们空留下一羽怅痕的鸟。

五颜六色地聚集在一起,极自由极洒脱地聚集在一起。此起彼落,此落彼起。是很小的孩子,是宁静的长者;是笛,是簧管;是爱情,是永久的思恋;是书页,是无边无际的大潮;在这山里,在我们遗忘又渴望的山里。

我被鸟语洗涮着,被它认认真真地引导着。这是别一个世界。最初它同我们生存的城市密不可分,就连声音,最初它们同我们心灵的声音也水乳交融。但现在不一样了。鸟们被人心赶出了人心。鸟语中充满了怀念、充满了谴责、充满了回归家园的忧郁。

因此我进山,鸟们很激动,很热情很充满希望地接受我。我倾听着鸟语。我想:好鸟在枝头,在山里,而我终究要回去的,回去后我也将是一只鸟。可是,我会被淹没的,真的会被淹没。于是鸟语停了,我流泪了,山也突然静悄了——

静悄得象一只充满悲忿和泪水的钟。

人语

人在山中走。

山很大也很小。大得包容人成一粒芥子,小得却被人吐纳在臆之间。人在它的无限深沉与旷达中中。人语汩汩,犹如山中随意的一脉清流,更犹如飘益进历史隧道的随意的一星烛光。

对谁而说?又被谁倾听?

落叶在脚底静默,往昔的岁月被一一覆盖。我听见并不仅仅我在说,还有很多的声音——石语,鸟语和语、鸟语以外的声音,裹着风沙的声音,萦着血泪的声音,很远又很近的声音。我熟悉又不熟悉。

有的来自于我无数次的梦靥;有的地在虚无飘渺的地方,昭示着我无法仰止的传说;人生的苦乐,在这山中,已经被磨得微乎其微了。当然不是消失。只是暂时地忘却,谁也无法永远地逃离苦难。

我的心,在石上经过,在鸟翅上经过。它的声音,渺小却顽强地叩击着山。其实,我什么也没说,走进这山里,就已经清楚地诠释了这一切,诠释了我和我之外的山、石、鸟,还有树,充盈大智大慧大化大解的树。

我走在中间。我为什么要反反复复地把自己推向山?山不言不语,我也应该不言不语。然而,我的心仍然言语。另外的许多心仍然言语了、困顿在城市太久太久,我们需要一次面对面的倾吐,需要一个容纳我们一切的智者。

因此便在山中走,便在曾经热烈现在冷漠、曾经繁华现在空寂的山中走;因此便悟出了许多,悟出了足以让我们抵御城市的许多道理;因此我们在远离山时,感觉自己在走,在山中走,在我们自己灵魂的山中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