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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龙眠山水小品

山水有情、有灵,龙眠山更是。我就住在山上,离城很近又很远的山角上,所以得以好好地品味,至于味,实在是隽永的。

龙眠山多长多广,我至今也没有弄清楚。在山口住着位境主老爷,很清廉地住着,很清廉很意味深长地望着山下的这座城。

石马潭是父亲指我看的,近十年了,它没有露过面。被水淹了,或者是沉进水里遁走了。我想该是后者,不然它就不是神了。

我喜欢慢悠悠地在山里走,且听穿林打叶声,何妨吟啸且徐行。在龙眠山里走,是沾了龙气的,山灵水灵秀,有雨更好,一蓑烟雨正能挥洒人生。

山里村子的名儿挺有味,叫双溪,恐怕溪不是李易安要载愁的溪。但水挺美,村子倚山,疏疏落落,烟笼雾罩,日落犬吠,大概古风就是这一路。

大画家李公麟的龙眠庄没有了,我就站在它的故址之上。秋深叶落,青翠的人生也似乎在凋零。隐约中好象听见马蹄,是一种感应呢还是在幽思中沉得太深?

山里人家的好客,简直叫我惭愧。八月里去,桌上放着的是正月的咸鱼咸肉,黄爽爽的。酒是当地米酒,平和。主人不言说,只往你碗里放菜,你须得吃,你应该吃,不然你就不配到这龙眠山里来。

大车把这名儿很怪,两座山也长得怪,活脱脱就是付车把样。从前人说这车把山里的财富推到舒城大岗上去,所以人们心里也怪。好在修水库炸了它,炸了它日子也好了些,还真有娄,这就更怪。

夜晚宿在山里,有难捱的寂静。窗外山影朦胧,似有人走过。一觉醒来,往往还能听到一两声山歌的尾儿,很凄然也很动人。

宰相坟被炸平了,竹子长得旺。很高很直,不知过路人如何看。我觉得它有一股雅直的文人气。日暮鸦啼,冷落可掬,靠在竹上,我能想些什么呢?

燕窝地的茶好,一大块岩石立在地上,阴阳融汇。这是块宝地,生出的茶也是宝茶,从前贡给皇上,现在贡给大大小小握着权的官们。百姓们是不喝的,百姓们舍不得,也喝不起。

黄岭象一座关门,岭上的树木很小,岭弯里有些人家。在这些人家里,有一户姓潘,是我父亲的老熟人。几年来,我和父亲都少进山。前不久偶然遇到潘姓的老二,言及老大已中风不起,我黯然良久。我觉得我该去叩叩那座关门了。

水越往河的上游越细,最后细着藏进了岩石缝里。山里的女人在水边洗衣,热心的人在水里搭石步,看它摇晃不定,实则不定中求稳。龙眠山里的水,是照过我的影子的。

龙眠河的最上游,我所到的是土屋。土屋这庄子很大,庄北的王姓人家是从山外我老家所在的村搬进来的。问及缘由,乃是家贫不能娶妻,所以进了山。山里的女儿,生的水灵,要的却寡淡。

西大路有一处地方叫茶亭,古驿亭,现在没有茶。官桥在亭下,如今寻常百姓也走了。桥边有一种别处没有的细瘦的小花。我第一次见它是十六岁,下乡时见的。听人说这花是开在古来贮满血汗的马蹄里的。

大石板使我遗憾过,因为这里石板少得很。小水库倒别具一格,修篁欹岸,碧水微波,是一处胜景。我想这胜景也难以维持多年,总有一天,它会因游人太杂而失贞的。

披雪瀑有一种素朴美。我欲娶了她,长做山里的儿郎。

传说总是很美。石门冲就是这样,我没有符咒,也没有十大弟兄,所以无缘得门内的财宝了。但我想:假如有人握着符咒,纠结了十个弟兄撞开了它,里面恐怕还是门而不是宝。

在山里转一圈,就知道山是相连的,水是相通的,只不过后来走的路不一样。龙眠山里的山和水,清清爽爽又紧紧密密绾结着。我想解开其中的某些结,结果自己却被结进去了。

投寺晓钟是昔龙眠八景之一,钟声已绝矣。我留连山上,县城如一脉叶子横卧山下。正是雪后,一城皆白,从廊清的天宇中,似乎传来了尔雅的钟声。下雪的日子很美,龙眠山覆在一大片雪下。苔板缀玉,望一眼,心境就平和,就少了先前盈胸的俗气。最好是躲在帘后,听雪的轻而又轻的声音,感觉自己同这种灵毓秀的山一道,进入了无涯的空灵之中。

龙眠山里有不少三国遗迹,如望曹尖、鲁肃亭。最绝的要数试剑石,从中剖开,如阴阳裂崩,相悖相成。人说这是鲁肃的心,可惜后来还是付诸东流了。只有石庄,石所在的岭子也在,就叫试剑岭。

唐湾出美女,我进湾转了两天,却没有看见一个。湾两边的山挺美,抗战时桐城的达官贵人携家避到此地,美女大概就是指千金姨太太们,现在她们也该红颜渐老了。只有山水无言,记着她们曾经的欢笑哭泣。

黄草尖山高,树却少。有茶,稀稀疏疏的荒山茶,看得人极不顺眼,唱起来却又极舒心。半山岭上有座小庵,八月我上去,当家的老尼送我一杯清茗,醇香温润,一问才知水是储藏三年的天雪水。我心那一刻极静,出庵门,偌大的山也极清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