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学南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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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漠原,生命的痕迹

很多年后,我这样想起它——

西山的黄昏,没有鸟声。独自登上山顶,沉沦的暮霭笼罩着山下的村庄,宁静地生存,恬淡的满足,在三两处灯光中隐隐约约地写划着。这些守着故土从生到死的灵魂啊——我猛然沉入悠远——白茫茫的沙漠,清晰地铺展在四周。

三千里的距离一瞬间缩短了,大悲大壮大苍凉同大柔大美大飘逸结合了。我夹在中间,比真实的更加渺小。

我把手伸出窗外,大漠落日的余晖镀它成古铜色。

经历坎坷翻覆抑或厮杀流血后的这片土地沉默了,所有的动荡都掩干沙下。即使有一两座颓倒的残碑,也只能被厚厚的沙石一年年磨去。

没有声音,才充满了声音。激烈地叩动耳鼓,一些生命,不仅仅是人,还有马,还有剑,还有水,都站起来。

一个很小的女孩子,站在沙漠的边缘。

这是一个叫做汉家寨的地方,一个没有水却生存了千年人类的地方。一切都是干燥的,石头、沙子、灰黄的屋舍,我听见无声之中心灵的抽泣。我真想叩开小女孩身后的门,问问这些劳苦的灵魂,为什么死守着这贫困的寨子?一抬首,堆近地平线的沙山上,正走来一线驼队,单调的驼铃使大漠愈加寂寞。

抑或这是缘子根的牵系,缘于这个小女孩脸上坚强刚毅的伤痕。

一切都是圣洁的,包括死亡。

没有如水的弥留,赤裸而平静地溶入尘埃。我站在它的面前,所有的悲哀都消失了。一个漂泊多年的姓氏,一具被风沙千万遍抽打的躯体,连同宁静注视它的夕阳,一切都不容亵渎,神圣的思想,在黄沙之下潜行。

我为什么耿耿于西山那些明暗参半的墓冢呢?作为生的另一种意义上的延续,谁能拒绝它?

坦荡荡一片黑夜之中,车灯象两把雪白的利剑直刺向黑暗。它虽然如此明亮,在这沙漠上却又异常孤独。如同这山,丘陵上突兀隆起。如同这树——怀揣一种决绝的信念,固守漠原亘古的荒凉。是呼唤还是远送?是沉沦还是挺拔?

而思想如同一把凿子,在过去、现在和将来的沉默中开凿火花。这时,我们自己太卑弱了,我们自己的火花划过这漠上天空时,竟没有一丝痕迹。

若干年后,我该怎样告诉我的孩子呢?她将无法理解这些,无法理解我从漠原回到南方后,那种直视生命的勇气。她也不可能理解汉家寨那个很小的女孩子,在一代人和一处处逐渐黯淡的生活背景上,我没有把握找出更进一步相通的道路。我只有把自己的心里,对往事中的自己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