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3月27日下午,当我面对《中国国家地理》中的祁连山三维图时,突然很想流泪。看着看着,并且一一地沿着那一条路线,在图上静静地走了一遍后,我的泪水下来了。我知道:我要在泪水中重走一回祁连了。
时光真快,没有什么能快过它。除了逝去。逝去将一切撷带进黄土与高远的天空。已经二十个年头了。不知道在当年还有着春水的石门冲下,我们如何想起要去走一趟西北。结果真的走了。结果,我们走到了西北,走到了祁连山,走到了我们心中所理解和想往的大漠与苍茫……
从皖中的桐城出发,正是盛夏将尽的时候。我们三个人,一路上走走看看,二十多天后,才一身疲惫,又十分兴奋地回到小城。一路上,我们走了多少路,过了多少山,看了多少风景,我们都不可能记得了。然而现在,当我面对这祁连山三维图时,所有的记忆,一下子鲜活起来。我发现:我们在那二十多天里,其实一直在祁连山脉的两缘行走。我们的足迹,一步步地与祁连山脉连系在一起。朝夕相处,晨昏相依。
我们是从兰州进入祁连山脉的。在诗人李老乡家醉酒之后,我们踏上了更西的路途。我们走的是祁连北缘。武威,张掖,然后是酒泉。一路上,风景与所来迥异。黄色成了主色调。火车穿越的地方,正是腾格里沙漠与巴丹吉林沙漠的边缘。对于一直生长在江淮之间的我们来说,风景的巨大反差,让我们心生空旷,沉寂与寥廓。现在,沿着三维图,我又回到了酒泉街头。回到了诗人林染的青翠的葡萄架下。我仿佛听见我们三人和林染在一起说笑。夜光杯在我们手中闪烁。领着我们的诗人陈所巨,正开怀畅饮。酒在他的诗间,诗在他的酒中。
然后,我看见了嘉峪关,看见了关下的那条小溪。我们曾在里面濯足。在关上,击石燕鸣,遥远的声音,还清晰地叩打着心扉。在北边,马鬃山漆黑如铁。我们在关下小憩。寂静的关下,没有一点声音。我们的心跳也融进亘古的历史了。可是,二十年后,谁还能在嘉峪下看见我们当年的影子呢?谁还能看见那个已经消逝在青草之中的诗意的灵魂呢?
敦者,大也;煌者,美也。我的手在敦煌这两个字上摩娑。一种温暖的诗意与忧伤,慢慢地沁上心来。沙洲的杏子,在我们去后,还年年地甘甜年年的金黄吗?从敦煌到格尔木,那些硕大的杏子,让我们在饥饿时,看到了微小的幸福。就像大柴旦的午餐一样,即使再老的蒜苗,也是十分的清甜。在鸣沙山上,我们都还原成了一颗颗沙子,金黄无比,苍茫一片。那一刻,我突然有一种人生的感悟。这是我在之前的岁月中从未有过的。我由是之懂得了感恩,知道了人生何其微小,生命何其苍促。天地何其苍茫,岁月何其廖远。我不知道:所巨老师和白梦师姐当时如何想?但是,直到现在,当我也已走过了一些山川,经过了一些岁月之后,我仍然长长在那一刻的鸣沙山上端坐。我相信:时空总有相通的地方,鸣沙山便是,那一刻的锡杖和佛光便是,那一刻端坐在佛光中的我们便是。
黑峻的当金山口,多少年后依然黑峻。盐湖,路旁狭小的道班,从道班房里走出的比土还要黑的小孩,还有路旁的藏红花,它们开得精神,开得独立。我们已经走到祁连山的南缘了。格尔木,我们在大广场上居然听到了桐城土话。做馄饨的老乡,差一点就落下了眼泪。那碗馄饨就格外的香。包括后来在部队里吃到的虽然不熟却让人感到特别好吃的面条。格尔木的胡杨林不知可还记得否?可还记得我们三个人的欢笑,我们三个人因为高原反应所流下的鼻血?可还记得我曾在广场边的那棵小树上,刻下的一个心和一枚太阳的图案?
一定都还记得!我的手抚摸过格尔木的天空和大地,然后,我们向南。穿过锡铁山、德令哈、尕海,终于,我们看见了海西无边的草地。连绵的草浪,风吹时现的牛羊。青海湖边,现烤的小黄鱼鲜美无比,却被一个它们肚中藏有人手指的传说吓住。但是都吃了,吃尽了青海湖的咸,吃尽了青海湖的丰美,也让我在很多年后,轻轻地舔一下嘴唇,还感到一丝丝的苦咸。是泪水?还是重新泛起的回味?都是,又都不是,只是微苦,微咸,苦苦的咸。
一行行飞鸟,从青海湖的水面上飞过。天空和湖水留下了它们的飞翔的痕迹。它们飞着,一直到我现在沿着祁连山三维图重走祁连时,它们还在飞,而且,它们会一直地飞下去。一直地飞过西北的长天,飞过苍茫的岁月,然后,它们是不是也一如一些逝去的灵魂一样,最终地飞过我们的目光和思想,进入无边无际的空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