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着眼罩,我整整睡了一个大白天。林天始终抱着我,时而醒来,在他身边,我深切地感到他浅浅的喘息。“又能离你这么近,真好。”我说的很小声,连自己都听不见。
林天送我紫色的丝绸礼服,他说我穿紫色特别好看。阳朔的曝晒已经让我白皙的小腿变成了浅棕色。林天穿黑色西装打风骚的紫色领带,让人在细枝末节中就能一目了然我们的关系。我服帖地挽着他的胳膊。我用红色的胭脂,头发温柔地自然下垂。林天说这样的我有格格不入的温柔,我说那你珍惜吧!
我梦想了这个画面不知道有多久,但这并非我和林天的婚礼。即便如此,我一样感到满足。我对林天微笑,他说这个微笑太过平和,令他毛骨悚然。我说我竟然也能让你毛骨悚然,我真是大有长进。
林天和我都是兔子眼,这不是我们的婚礼,谁会在乎两只混进来的兔子呢!
终于,我看见了久违的苏夕。其实也并不久。
她果然挽着一个大胡子,她果然穿红色的裙子,涂红色的指甲油。她特别美丽。我跑过去拥抱她,她亲吻我的脖颈,在我耳边轻说,我有带礼物给你。我说我没礼物给你,哈哈。死鬼。
她温婉地介绍身边的男人,她说他叫米卡,是杂志摄影,在丽江认识的。我点点头:“很高大威猛,你在他身边特别小鸟依人。”苏夕咯咯咯咯地笑。我这才发现,林天一直站在远处,尴尬得不知该看向哪里。林天像个孩子,自顾自地脱离人群。
我捏捏苏夕的手,转身走向林天。我说:“你今天怎么那么文静啊,小霸王?”
他说:“我向来如此。”
婚礼很美丽,在场的诸位却好像都怀着不自在。来了一些八卦周刊和娱乐频道的记者,不多不少,背着长枪短炮,看上去反倒像是主人。我的眼睛,不时被闪光灯闪到。我还看见了陈艾莫,苏夕对他官方地笑,很平和,甚至连米卡都和他握手。热闹的婚礼,在几经周折后,在我们的心里危机四伏,平淡无味了。
为什么会感到危机四伏呢?这种感觉特别强烈。我告诉林天,我被闪光灯闪得心慌气短,我真没见过世面。瞥他一眼,刚才那个羞涩的小孩荡然无存,他依旧游刃有余地发挥派对动物的特长,自信淡定地滔滔不绝着,谈他即将公映的电影。说到电影我的脑子突然一懵,对啊,林天的电影。
这是一切的开端,但它却没有正式开始。仿佛已然落幕。
我讽刺他说:“不要太夺目,这是周觅的婚礼。”
“先练习练习也没什么不好。”
“那你自个儿练吧!”
“就我一人儿我怎么结啊?”
“你那么有能耐,半个人都能结。”
他知道我故意讽刺他,不再答理我。
没看见周觅和吴雨,心里莫名期待。越期待,等待就显得越漫长。我看到了周觅的父母,他的母亲长得平淡无奇,但看上去精明干练,毕竟是打理着庞大企业的女人。头发很短,嘴巴小巧红艳,与我多年前见到的没什么区别。周觅的父亲还是稳重内敛的商人,只是明显从中年过渡到老年,肚子又大了一些,钱财和地位一清二楚地写在脸上。周妈妈看见我,对我点点头,示意我过去。我起初以为她叫错人,仔细观察后,发现她正是叫我。我快步走了过去。
“周妈妈好。”我笑得有些拘谨,面对长辈难免如此。
“都长成大姑娘了,上次见你才十多岁吧!”
“是啊,高中。还是在老师的办公室。”
她点点头,从手袋里拿出一个红包塞给我。
“这我不能要。”我措手不及,下意识地向后躲。
“你是晚辈,我应该给的。”她脸上表情丝毫没有变化,看上去像是微笑却又没有微笑的端倪。
“我这么大人了,怎么好意思再收您红包呢,而且今天是周觅的婚礼,我不能要。”
“我知道你给了周觅许多照顾,你是好姑娘。你再大也是我的晚辈,这是应该给你的。”她稍微停了一下,“婚后的周觅就交给吴雨照顾了,希望你也找到好人家,送你红包算是对你的美好祝愿吧!”
我愣在那里,突然意识到这个红包的意义。原来周觅家一个比一个狗仗人势。我的微笑变得轻松,我当然没那么傻和装清高把红包狠狠摔到地上再踩两脚。她到现在都没搞清楚是谁在困扰谁。我接过钱包当着她的面清点,三千块。
“我给你儿子包五千,你给我包三千块,你也好意思说这种话嘛。”我轻快地说给她,“不过没关系,就当我捐给吴雨,谁让她嫁给了你儿子,我当扶贫。”
周妈妈还是面无表情,拿酒杯当道具缓缓移开。
我保证她肠子都气绿了。说完那些话其实我特别后悔,或许是我太敏感呢?
我拿着红包去找林天,我说:“姓林的我们走,我请你到香格里拉吃去。”
“好好好。”林天说。
我看着他笑,发现自己就是喜欢他这一点。
他走在我旁边,贴着我耳朵说:“是不是不忍接受初恋娶老婆这个惨痛事实啊,哈哈。别着急,你肯定嫁得出去。”
我瞪了他一眼:“我要是跟着你,嫁出去肯定得等下辈子。”
他变得认真:“那你愿意等吗?”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不愿意。”
周觅和吴雨还没有出现,幻灯片开始介绍新郎的过往,他拍的广告电影电视剧以及通告。我被林天拉着往外走,还不时回头看两眼,原来周觅也有过这么多东西,我不该一直叫他下作的三流演员,应该称他为勤奋的三流演员。三流是板上钉钉的,但起码他在娱乐圈折腾来折腾去也没闲着,很是敬业。
即将迈出大门,婚礼现场的灯熄灭了。我知道婚礼就要开始了,只要我转身,就能看见我的初恋,勤奋的三流小演员变成白马王子的样子。我无法抗拒这些。正当我准备甩开奋勇直前的林天的手停下脚步看上一眼的时候,林天已经推开大门。
铺天盖地的闪光灯和记者的发问令我晕眩。林天突然把我的头按在他的胸口。电光石火,把甜蜜幸福的黑暗划破了。
请问你们作为周觅的朋友是不是现在已经闻讯要前去医院?
你知不知道周觅车祸的原因?
你昨天是否见过周觅,他的精神状态如何?
……
我在林天的胸前,断断续续听到这些,我知道闪光灯之中的林天比我还要迷茫。婚礼现场的记者和门口的记者仿佛蚂蚁交汇,轰隆轰隆凑到一起。我推开林天,向黑暗中看了最后一眼,就被人群挤出来,再看不见里面,除了混乱的人群。
我看见穿白纱的吴雨被伴郎的西装遮着脸从台上跌跌撞撞地走下来。蛋糕完好无缺地变质了,鲜花垂涎欲滴地颓败了,气球干瘪地破碎了。我只看到这些。
林天一直用胳膊护着我,终于在人群中突围。
我喘着粗气看着林天,只看见他的嘴巴在动,完全听不见他说了什么。其实我什么都听不见,人声鼎沸听不见、记者发问听不见、哭声听不见、歇斯底里也听不见。林天拼命摇晃我,我说快住手,我要吐了。说完我就吐了。
我摔倒在台阶上,吐得一塌糊涂。我觉得体内有排泄不完的肮脏导致我不能令自己和别人幸福。林天拍打我的后背,这种拍打让我更想吐得畅快淋漓。
我真心诚意地赶来祝福我的初恋婚姻幸福,他却出车祸了。
我甚至感觉这和我手里的红包有关。
我吐到脱水,还是感觉自己不是一个善良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