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天来机场等我。林天说:“我知道你过不了四十八小时一定会来找我。没我你就是活不下去,还不承认。”他走过来拉着我的行李箱。
“少臭美了。周觅现在跟我家住着呢。我们在北京住一段时间。”
“你和他一起住啊,太没数了吧!”
我盯着林天十秒钟没说话,接着伸手拦车。他问我这是干什么,我说打车回上海。
林天看着我笑:“你怎么还这样,我开玩笑的。”他抓住我的手不放。
我从包里把剃须刀摸出来,笑着对他说:“你忘带了。”
我和林天继续我们的“好好生活”计划。我们规定每天的工作时间不准超过十小时,我做晚饭他做早饭,每周派对不准超过两次,养花买菜一起逛超市。我说:“能不能不养花?”林天说:“不行,你要练习如何养生物,好为以后生孩子做准备。”我说:“那就养仙人球吧!”他望着我说:“行,如果你希望你以后的儿子长得像葛优。”
我终于知道我的爷爷奶奶爸爸妈妈叔叔婶婶是如何变老的了,是因为他们决定好好生活,远离毒品,关爱健康。
林天说,好好生活原来这么残酷,哈哈。
我和林天都害怕平庸,因为和平庸的沈念在一起,我差点崩溃。但我们又不得不去面对,我们需要健康的身体平和的心态,好好生活。
林天带我经历过无数疯狂的小事。现在来说都是我们准备冷冻进冰箱里的曾经了。
我们曾逛到一家没有营业员的店。这件事至今令我感觉诡异,好像一条柔滑的鱼,越想抓住它却抖落更多的鱼鳞。一家仿佛是博物馆的店,我们里里外外逛了一圈还是没有找到营业员,更没有其他顾客。我和林天一件接一件试衣服,光是丝袜我就换了七个颜色。他一条条帮我拿过来,紫色、黑色、粉色、蓝色,后来缠绕在一起,像一个杂乱的毛线团。我们把试过的衣服堆成小山,从容地不停更换衣服,就像站在自家的衣柜面前。大概半小时之后,林天问我挑好了吗,我说差不多。
我们从收银台后面自己拿了一沓纸袋,然后把每件衣服叠好装进纸袋。期间我们不停地讲笑话,笑到抽筋,柔情似水地看着对方,看他一点不紧张的样子我也装作不紧张,隐藏超速的心跳。我们磨磨蹭蹭地把衣服打好包,又里里外外逛了一圈,没有营业员,更没有其他顾客。我和林天把大包小包扔到车上,一切动作都变成了慢镜头,林天的手转动方向盘,仿佛扭转一颗巨大的齿轮。
回去之后我盘腿坐在沙发上,翻出一个高中时代的计算器,把商标剪下来,逐一累加,一万两千七百八十四块钱。我打电话告诉苏夕,问她会不会坐牢,苏夕说坐个鸟牢,问我有没有拿她的尺码。我说没有,只有我和林天的尺码。她骂我白眼狼不仗义,说要打“110”举报我。我立刻说给她挑了几双丝袜,她马上变得兴奋,说现在就来拿。
那些衣服中的一些,我们一直穿到现在。其中一条粉色领带,每次林天戴去夜店都会有姑娘扭着屁股上来摸他大腿,他把那条领带叫做Lucky(幸运)领带。总之我们把那些衣服看得十分不可思议,即便和其他衣服躺在一个衣柜里,也会发出神秘高贵的光。我和朋友说起,但没人相信。
我知道你也想找到这样一家店,我可以告诉你地址。永欢路三十七号,二楼。
我后来常常恍惚梦到这个店,那里被搬空了东西而后坍塌。塌落的红顶白墙,微笑的姑娘少年,破烂的二手吉普车以及翻滚着气泡的橘子汽水,充斥着整个梦境。
而我穿着红白格子的连衣裙和白色西装的林天接吻,在那个扫荡一家无人商店的下午。茶餐厅的电风扇要死不活地转着,电视里播放王菲的MV,然后是接连不断的照片,一张接一张,色调红、冷艳而暧昧。
“那些忽而现而又时而不现的坠,那些抓也抓不住的才是真的。”
后来我才知道那首歌叫《我爱你》。
只有那些抓也抓不住的才是真的。
林天曾经拉着我的手,从临平路走到武进路国际电影院,从国际电影院走到外滩,从外滩走到福州路书城,从书城走到城隍庙,从城隍庙走到淮海路。从白天走到黑夜,不断吃冰棍儿喝凉水,逛唱片店,买扭蛋。密云路有一排白色的秋千,还有一条开满洗头房的霓虹街。我在城隍庙说我突然想吃麻花,林天说那我们去买。我以为他要去找家麻花店,没想到他拦了一辆车去了火车站,买了两张去天津的车票。他拉着我的手在长长的车厢里,走来走去,像沉迷于迷藏的孩子。那些阴沉的鞋子,整齐的床,昏暗的灯,一定藏着我们要的东西——物质、青春、爱情。他带我穿越火车车厢,我的时光隧道和岁月长河。
我们像在城市之间来回穿梭的冒险家,盲目地探索着未知的美好。那时我还不确定到底爱不爱林天,只想跟着他找寻更多的宝藏。他能哼唱大街上所有的流行歌曲。当我们路过那些甩卖衣服的店铺,听到“陪你去看流星雨”他接着“落在这地上”,直到路过下一家店,他听到阿杜的歌,又开始唱“我不应该在车里而应该在车底”。我一直觉得这句歌词很要命,车底不就轧死了么,妞儿也没有,还要被轧死,悲惨指数五颗星。
红橙黄绿青蓝紫,我问你爱我有多深。
林天带我环游公园,带我和橡树说话,吐露心里的秘密,带我穿越一条条沉默的街道,带我在各地辗转,带我吃霸王餐一路狂奔,带我逛百货公司,拎了一条两万块钱的链子送给我,之后让我养了他一个月。林天和我在周觅家门口吹套子,吹了五六个,全贴他家门上。林天带我回家吃饺子,带我去他的小学,让我摸摸他曾经爬过的旗杆。带我见他爱过的姑娘,满脸雀斑,笑容羞涩。带我旅行,站在圣索菲亚教堂前面对我说“我有些爱你,但还没想好要和你在一起”。带我认识他的浑蛋朋友,次次吃饭都得和店家打架。我认识林天多少年他就有过多少个爱人,他反复离开和回来,每次见到他都是不一样的,却依旧还是我的林天。他像条木船,偶尔经过我编织的湖面,但他从来不拒绝风的诱惑。
我和林天经历过无数疯狂的小事,比湖里的水草还要茂盛,它们在我记忆中疯狂生长,把我变成了被水草缠困的一汪湖水。它们成就了我的少女时代,我很庆幸没有长成一颗羞涩没有见过市面的橘子,总在阳光下委屈地流泪,在皮肤上留下斑斑河道。我变成了骄傲的鲜艳的新鲜的樱桃。
我和林天经历过无数疯狂的小事,但我们现在决定好好生活,面对平庸。
我们蜷缩在沙发上看《革命之路》,结束后电视上滚动着仿佛没有尽头的黑白字幕,在它的映照下,绿色沙发变成黑白交错的发光体。
我们看着对方说:“我是不会因为你去死的,还没爱到那个份儿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