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祂僵硬的歪歪头,看向窗外,目光很呆滞,鬼都是这样,迷惘是祂们的共性。
人死后,会产生记忆模糊的现象,而这种现象,随着祂们死亡时间的增加而变得严重。从这只鬼的眼神看来,祂应该死了有些年头了。
“路灯,呵呵。”祂用人类的躯体发音说话,显得很奇怪,而且乡音严重,若不仔细听,根本听不懂。不过听口音,应该是市区周边的,山上那边的口音。
“嗯,路灯。”我点点头,“它的归宿就是路边,它的职责就是照明,所以昼灭夜起。其实不光是路灯,这世上所有的东西都这样,包括你和我。”
“你和我。”祂机械地重复着。
其实祂身上虽然阴气很重(废话,当然很重,祂是鬼嘛),但是却没有很多怨气。
“你为什么到这里来?”我问祂。
“瓶子。”祂指着卫生间,我掐灭烟,走进卫生间。
门背后挂的塑料置物架上,一只小小的漂流瓶正静静地躺在那里,盖子已经被打开。
我拿过瓶子,在手指碰触到瓶子的刹那,感觉一股刺骨冰寒顺着指尖沁透到我身体里。
在这一瞬,我脑海里闪过一串画面。画面都很模糊,有点像是旧照片。有一个女孩和一个男孩在山坡上奔跑,在教室递纸条,在操场上幽会。一幕幕都是那么青春,透着火热的、纯洁的爱。
我拿着瓶子走出来,祂站在窗口,窗户已经完全打开。外面暴雨倾盆,看不清天色。
祂一手抓着窗户边儿,屁股坐在窗台上。暴雨飘过来,把祂半边身子都打湿了。祂两条腿不断浪荡着,身体前仰后合,好几次都探出半个身子到窗外。
“你就居住在这里么?”我看到祂的样子,心里惊怕,感觉这位是来抓替死鬼的,杨菜的命就在祂手里。
“麻痹的!”我尽量保持冷静,但心里一个劲骂自己,这一次真粗心,怎么给祂上身了?如果杨菜有什么事,我下半辈子都会有心理阴影了,还他喵的怎么在这行混下去?师傅的老脸直接被我灰干抹净了,估计能直接飞过来灭了我。
冷静,必须冷静。
手里的瓶子太他喵的冷了,阴气很重,如果老子不是血气方刚,估计当场就得被煞到。
“嗯,呵呵。”祂笑了,声音开始变得张扬、好听,不过我身上的毛孔齐刷刷竖起来,一股寒气从尾椎骨开始攀爬。
祂脸上光色很暗淡,鬼气开始浮现,人气越来越弱。
“为什么你会在这里?”我问祂,同时又强装镇定,走向茶几去拿烟。
“你别过来!”祂忽然间用尽全身力气,用非常大的声音朝我尖声嘶吼。
他喵的,估计整个三合院的人都被吵起来了,老子的颜面荡然无存。
祂开始发飙,不断撕扯身上的衣服,我老姐那可怜的睡衣,被撕得一柳一柳的。
“干嘛,我拿根烟而已。放心……”我不得不表现得更加镇定。
“啊!”祂吼着,声音时而尖锐刺耳,时而低沉空旷,有时候粗有时候细。这意味着祂的情绪非常不稳定,甚至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在这儿,又为什么这样做。
低级的鬼,祂的鬼气都快耗干了。祂应该死了很久,但一直没有得到安息。
“好好,你有什么要求,跟我说,我就在这里。”我急忙抓起烟盒和打火机,闪退到电视柜方向。
“我想见见他……”见我的确没恶意,祂终于平复情绪,低下头,开始抽泣。
冷风暴雨,抽的杨菜手臂皮肤开始发青,祂的鬼气在狠狠伤害杨菜的身体。
祂的情绪是破碎的,精神也濒临崩溃。不知什么原因,祂的记忆碎片一点点的在拼接,透过祂并不完整的叙述,我脑海中勾勒出一个并不算美的爱情故事。
一个小镇上,男孩和女孩是青梅竹马的恋人。男孩家里穷但是成绩好,女孩为了保证男孩能够无忧读书,放弃了学业去打工,以此来供养恋人读书。
男孩很正气,高考考上本省一所211大学,学的专业也很热门。毕业之后,男孩通过公开招考回到市里,吃上了财政饭。由于容貌英俊,又很有学问,一毕业就有人给他介绍对象。
男孩起初还在犹豫,因为他家乡有一个深爱的恋人。可后来,这样的事越来越多,他也开始动摇了。尤其是看着一个个青春靓丽的女孩,再看看因为过度操劳而黑瘦干瘪的女友,虚荣心就开始作祟了。
其实那个恋人当时就在他身边,确切的说,就在他单位旁边的一所大超市里打工。一开始的时候,他们经常约会,一起去吃豆花饭、串串。慢慢的,他开始疏远女孩。
最终,男孩和单位上一个同事的女儿结婚了,婚房是女方出,还给她们小两口买了一辆代步车。
男孩从小镇人,彻底成了城里人,而女孩则是度过了一整个月眼泪下饭的日子,最终落寞辞职回家。
男孩因为心里愧疚,想要给昔日恋人一笔补偿金,女孩拿了钱,转身就送给了抚养男孩长大的爷爷奶奶。
之后,女孩跳江了。
确切的时间祂记不住,但应该不短了。至于我手里的这个漂流瓶,是当时男孩去读大学的时候,第一个情人节给女孩的生日礼物。女孩在里面许愿,并且一直精心保存。
后来,就没有后来了。
“你怎么跟上杨菜的?”我问祂。
“呵呵,凑巧啊,她去上坟,踩到我了。我做人失败,总不能做鬼也失败吧?”祂回答,声音中带了几分戏谑,充满报复欲。
我想起杨菜跟我说的话,她那段时间经常去墓地看她的老师,或许就是那个时候吧。
“你是怎么存身在这里的?”对此我真的非常好奇。
业界有这样一种说法,生命体死后变成能量灵体,绝大部分都顺利进入六道轮回,但少部分却因执念受困。祂们多数依附在生前最喜欢的地方、物品上,在人间流连。
眼前这位,应该也是如此了。可关键是,这瓶子怎么会在墓地呢?
祂歪着脑袋想了半天,理所当然的没有任何结果。
我叹了口气,又抽出一根烟点燃:“你这样不行,你很无辜,但是这个女孩更无辜。不过,我想我可以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