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外科医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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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章 生死非洲(7)

阿里院长说完唉声叹气地走了。我知道他是在为自己国家的状况而发愁。医生给小女孩全身抗炎,局部用药等处置,病人逐渐恢复了平静。

下午,我给金沙萨医院的医务人员上了两个小时的神经外科课,主要介绍国际脑膜瘤手术的发展水平。由于昨晚没睡好,感觉非常累,我想回宿舍好好睡一觉,刚脱下白大褂,办公桌上的电话就响了。电话是阿里院长打来的,他口气很着急。

“林先生,有一个重要的手术还得辛苦你,病人很特殊,是联合国驻刚果(金)维和部队南非分队的一名官员。是从金杜地区前线后送过来的。他开车撞上了地雷,头部伤势很重,金杜二级医院处理不了,听说我们医院有中国的神经外科专家,便转了过来。”

我听明白后说:“好吧,我马上到。”只好又穿上白大褂,并电话通知杜清杨、赵雨秋准备手术。

自从做了第一例艾滋病患者的手术后,医疗队的队员们警惕性都特别高,但有时候还是防不胜防。这位南非维和部队官员HIV检测也呈阳性,而且是艾滋病晚期。他颅底骨折,耳朵流血,右锁骨骨折,很显然他是被爆炸的气浪掀到高空,然后头朝下摔在地上的。

手术仍然是由我和杜清扬配合。手术中,我由于过于疲劳,头有些发晕,再加上脸上带着面罩和防护镜,手套带了两层,衣服上还罩了围裙,捂得我喘不过气来,头脑就不十分清醒。好容易熬到缝扎阶段时,我刚刚把手抬起,准备接过赵雨秋递过来的针时,正好碰上了赵雨秋手里的针头。她“唉呀妈呀”一声,我心里一紧,心想坏了,我赶紧把手套脱了,跑到水池旁,用清水清洗,打了几遍肥皂,清洗过后,把针刺破部位的血往外挤,大概挤了十多滴血出来然后用碘酒涂抹。简单处置后我接着做手术。

“林队长,我来吧,你赶紧去检验一下血,不是闹着玩的!”杜清扬忧虑地说。

“没事,缝合很关键,涉及病人日后的恢复,还是我来吧。再者说,即使感染了也不能马上测出来呀,过半个月再说吧。”我不以为然地说。

其实,我的心里也害怕极了,万一被感染上艾滋病毒,这一辈子就完了。我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做完手术。

终于可以脱掉沾满病人血液和体内脓液的手术服,摘下溅满含有艾滋病病毒液体的面罩。赵雨秋愧疚地催我去做血检。杜清杨陪我小跑去了检验室。

抽完血后,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此时的我内心充满了恐惧,我心里不停地祈祷,上帝保佑!真主保佑!佛祖保佑!老天爷保佑!

结果终于出来了,没事!我悬着的心总算落了下来,然而,我知道,这次检测不过是为了安慰自己,因为是否感染了爱滋病病毒半个月以后才能检测出来。

我忐忑不安地等了二十天,晚上下班后,没吃晚饭,我就取出了事先准备好的试纸,我下定决心无论结果怎么样,也要测一下。

十五分钟后,我傻了,HIV呈阳性,我身体里已经感染了艾滋病病毒。我的头嗡地一下,险些倒下,心快窒息了,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模糊。发生在爱华母亲身上的遭遇在我身上重演了。

就在这时,杜清杨和赵雨秋推门进来了,杜清杨一把夺过试纸,脸色顿时铁青起来,赵雨秋当时就哭了。

杜清杨和赵雨秋赶紧扶住我,我故作镇静地说:“没事、没事,清杨,你们走吧,我要静静心。”

赵雨秋不同意,她抄起电话就把这一消息告诉了阿里院长,阿里本人就是一名艾滋病专家,阿里院长听到这一消息后非常焦急,亲自给我送来了齐多夫定。

“林队长,真对不起,”阿里愧疚地说,“你为刚果(金)人民付出了这么大的牺牲,我们真是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赶紧把药吃了吧,齐多夫定经临床检验,对缓解艾滋病症状以及防止艾滋病病毒感染者转变为艾滋病患者,有一定效果。”

“阿里院长,我们中国人从小就知道白求恩,当时他到中国来,为中国人治病,就是刺破手指,最后得败血症死的。作为一名医生,不能见了艾滋病患者就不给人家治病。”

阿里院长听了我的话眼睛顿时湿润了。赵雨秋端过水,我吃药时看了一眼表,从被刺破到现在正好四个小时。

我严肃地说:“清杨、雨秋、阿里院长,不允许你们把我感染艾滋病病毒的事告诉组织和我的家人,一切都由我自己来应对,务必,务必,拜托了!”

大家都做了保证,我劝大家散了,赵雨秋不愿意走,她觉得是她害了我,站在我面前一个劲儿地抹眼泪。

“庆堂,我答应丹阳好好照顾你,可我却害了你,回国后我怎么向丹阳交代呀!”赵雨秋说完,呜呜地哭了起来。

“哪有护士长在病人面前哭鼻子的?”我强打精神地说,“去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赵雨秋一脸愧疚地看着我,默默地转身走了。

人都走了,我一下子像落入无底洞一样,心中充满了无限悲哀。我手里摩挲着穆主任临终前送我的白求恩奖章,百感交集。我真怕回国后一旦公开我是一个艾滋病病毒携带者,世人对我的歧视,还有妻子女儿会怎么看我?姚淼会怎样看我?我还能在我热爱的神经外科岗位上工作吗?不,绝对不能让他们知道,可是,杜清杨、赵雨秋已经知道了,这个秘密还能保住吗?

我彻底茫然了,生活一下子失去了方向,一旦在国内公开这个消息,还将摧毁我的全部人格和尊严。我非常恐惧地想到了死,是啊,艾滋病和死亡几乎是同意语。

我是一个神经外科医生,整天面对病人的死亡,应该说我对生死有着更深刻的体验。可是一想到自己将面对死亡,恐惧便像泰山压顶般袭来。因为我的人生目标还没有完全实现,我有些猝不及防,我对死亡还没有充分的心理准备。

服用齐多夫定的不良反应很快表现出来。起初是恶心、胃痛,后来就是呕吐,还伴有心慌、头晕,我本来就是糖尿病患者,这一下糖尿病已经不算病了,昨晚本来就没睡好,白天又上课又做手术,我累坏了,可是巨大的恐惧和齐多夫定带来的不良反应让我折腾一宿没睡着,却在天蒙蒙亮时睡着了。

在梦里,我梦见了小月,梦见了那个晚上我们在柴火垛上看月亮,梦见了她服毒自杀,梦见了她的灵堂和坟墓,还梦见我和她躺在坟墓里。

小月很幸福地说:“庆堂,我就知道你能来找我!”

我一下子惊醒了,我迷迷糊糊地从床上坐起来,想拿起床头的表看一下时间,却碰倒了装有全家福照片的镜框,我拿起镜框深情地望着,眼泪不知不觉地流了下来。

女儿似乎在问:“爸爸,你怎么了?”

我无法回答。丹阳温柔地冲我微笑,这笑容让我心如刀绞。我又从怀里拿出钱夹,看了一眼夹在里面的姚淼的照片,这是一张特写,宽舒的额角,弯弯的秀眉,明净的双眸,处处展现出她的美丽,可是我知道从此我的生活似乎不应该再与女人有什么瓜葛了。这意味着我将失去爱和被爱的权利,我无法想象在未来的生活中如果没有爱,我将会怎样生活下去。

此时此刻,我最思念的就是亲人,我那苍老的父母,我已经多年没有回去看他们了,汤子县和北滩头的一草一木在我眼前萦绕,是那么熟悉,却又那么远在天边,原来我生命中有那么多值得留恋的东西!活着真好。我只是艾滋病病毒携带者,我的生命还有很长的路要走,活下去。我暗下决心鼓励自己,爱是我活下去的坚定的理由。

想到这儿,我从床上爬起来,洗漱完毕,吃了点东西,像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走进办公室。这时已经是上午十点多了。

阿里院长第一个过来看我,安慰了一番后走了,紧接着杜清杨、赵雨秋也来了,我尽量表现得很镇静,我不愿意搞得草木皆兵,让他们担心。

昨天晚上,我就暗下决心,与姚淼断绝关系,从现在开始逐渐疏远,我心里清楚,这样做姚淼会很痛苦,但这是我唯一的选择。而且我也想好了,一旦发病,立即与丹阳离婚。一个不能尽职的丈夫,应该远离婚姻,很多事情长痛不如短痛。我的人生因为突如其来的灾难而改变了轨道。而最痛苦的是要让自己默默地承担。

86、凯旋

终于接到了省卫生厅关于轮换的重要通知,半个月后新的医疗队来接替我们。得知我们即将回国的消息,阿里院长很舍不得我们走,晚上请我们吃了烤全羊。

半夜下起了瓢泼大雨,雷声在窗前炸响。这是我看到刚果(金)两年中下的最大的一场雨,好象老天爷也在挽留我们。

早晨太阳高高升起,刚果河滚滚的涛声夹杂着雨林深处传来的鸟鸣声,很难让人想到这是个战乱的国家。

快回家了,队员们的心情都特别好,只有我内心充满了忧虑。回国后我不知如何面对妻子、女儿、亲人、同事,还有姚淼,但是为了不露声色,我也表现得泰然自若。

回国的前一个月,中国驻刚果(金)大使为我们医疗队送行,特设烛光晚宴。傍晚,金大使夫妇及政务参赞夫妇等候在门口迎接我们,应邀前来的有刚果(金)卫生部门的官员,还有阿里院长等人。

宴会前,大使盛赞中刚友谊和刚果(金)政府对和平进程所做的努力,介绍了中国近年来飞速发展的经济建设和对刚政策,希望两国加强合作,刚果(金)早日实现和平。

今晚真是高朋满座,欢聚一堂。为了感谢金大使夫妇对援刚医疗队的关照,医疗队员们在杜清扬的建议下,还搞了几个小节目。唱歌、跳舞、说笑话,逗得大使夫妇和贵宾们拍手称好。

席间,阿里院长把我拽到一边,眼含热泪郑重地敬了我一杯酒。

“林队长,我们金沙萨医院会永远记住你的,你是中国的白求恩,谢谢、谢谢!”

阿里说完,我很感动,把酒杯里的酒一饮而尽,然后,我们紧紧拥抱。

一个星期后,我们十一名医疗队队员在金沙萨机场登机回国。就要离开工作了一年的刚果(金)了,队员们既有即将要回国的兴奋,又有一份难舍的眷恋。

在飞机上,我望着茫茫云海,心中一片茫然。两个小时后,飞机到达临国卢旺达首都基加利,等待了三个小时后,与轮换的医疗队员擦肩而过,我向新队长简单介绍了情况,并送他们上了飞机。

下午两点,我们乘俄罗斯的图—五四飞机起程,五点钟在也门的亚丁机场落地,一个小时后起飞,晚八点四十五分抵达阿联酋的莎加,又停了两个小时后,直飞印度的加尔各达,在这里停留了两个小时,于凌晨五点半飞赴祖国北京。

经过漫长的飞行,终于于北京时间十五点半到达首都国际机场。国家卫生部、省卫生厅的领导亲自来接我们。

在北京,我们住了一宿,第二天晚上七点钟,抵达东州国际机场。主管文教卫生的省委副书记、副省长,蒋叶真率省卫生厅领导,常院长率医院领导在候机厅举行了隆重的欢迎仪式。

仪式结束后,队员们与家人团聚的场面让我的眼睛湿润了,这时,丹阳领着雪儿向我跑来。我们一家三口紧紧地抱在一起。

好长时间没吃丹阳做的饭菜了,本来全家可以去饭店吃,但丹阳知道我一定想家里的饭了,所以晚饭做得特别丰盛。

雪儿还特意给我讲了一个笑话,她可爱地说:“爸爸,你知道黑人小宝宝看见白人小宝宝的吃妈妈的奶,说了句什么话吗?”

“宝贝儿,说了句什么?”我慈爱地问。

“一个白人妈妈和一个黑人妈妈正在给她们的孩子喂奶,白人妈妈怀里的宝宝说:妈妈,我也想喝巧克力味的!”雪儿俏皮地说。

我听后哈哈大笑。看着可爱的女儿,我竟一时忘了自己是一个艾滋病病毒携带者。

俗话说,小别赛新婚,可我就怕这一关。洗过澡后,丹阳脸飞红云地穿着浴衣抱住我。

“庆堂,我都快想死你了。”

我心里惴惴不安,我愧疚地说:“丹阳,今天太累了,改天吧。”

丹阳很失望的样子,但表示理解,这第一晚就这样混过去了。一年没过性生活了,我心里也想得很,但是我不能害了妻子,我真不知道明晚这一关怎么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