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顿慢慢地挺身向后靠去:“我想这都是可以安排的。”他感到已让米尔森等得够久了,才问道:“你到底有多少货?”
“大约二十担,上好的印度货。”
“好,我想你可以让我看看与货有关的那些文件吧?”
米尔森终于笑了起来:“当然可以,你真不愧是在海关干过的,旧习未除,一切讲究精确!”
外滩江边,丹顿和刘恭正在漫步。
“你知道,买下这一大批鸦片需要钱。所以我找你商量,是否能由你主要出资来吃下这批货,然后我们二人分利。你可以多分一点。”丹顿说。
刘恭正思考再三,摇摇头:“这笔生意确实利润丰厚,但是我不能染指!”
丹顿诧异地道:“为什么?上海人不是有句话吗?有钱不赚猪头三!”
“可是中国人还有一句话:君子爱财,取之有道。我刘恭正是想方设法地在赚钱,但我是一个正经商人。正经商人是有商人的道德底线的。即便是从安全的角度考虑,我劝你最好也放弃这笔生意。”
“可是我的骰子已经掷出去了!你知道,我的钱在股票上损失了很多,又被我太太的古董店浪费掉许多,如果我不再设法挣点钱的话,很快就会成为一个穷光蛋了。而迅速地挣钱,总是要冒一些风险的。”
刘恭正看着他:“如果你执意要做这笔危险的生意,我只能把话说到:千万小心!这批货的来路牵扯到江上蛟,我听顾业成说,这人心狠手辣,一旦被他知道,早晚会要倒霉。”
“谢谢你的提醒,我会小心的!”
丹顿最终还是没有抵御住巨大利益的诱惑,从银行贷了款,买下了米尔森的全部鸦片,并以此为资本加入了上海鸦片联合会。他知道,只要工部局宣布禁烟,他手中的这批货就会迅速升值。
事情果如所料,这一年万国禁烟大会在上海召开。租界当局迫于舆论和形势,宣布禁烟。
中国政府在浦东烧毁了从上海鸦片商联合会收购来的鸦片。就像是又一次虎门销烟,只是规模和声势都小得多而已。
这时候的丹顿已经在浦西江边有了一个新的住宅。
门廊前的平台上,丹顿和刘恭正一起看着江对岸腾起的浓烟。
刘恭正说:“看到了吧,中国政府安排在浦东当众烧毁这批鸦片,选择焚烟的地点是有象征意味的――就在公共租界的一些银行和贸易洋行的对面。”
“是啊,不仅包括上海鸦片商联合会,而且包括那些靠鸦片起家的老牌外国商行:查顿、斯怀尔和拉塞尔,虽然它们已逐渐不再沾手这种东西了。”
刘恭正看着丹顿:“可是你却乘坐了一趟鸦片生意的末班车。”
丹顿用上海活说:“搭侬讲,要是勿买下来这批鸦片,我就要穷得一塌糊涂了。现在就这么烧掉了总有点可惜!只要不滥用,毕竟它是值钱的商品,就像烟草一样。”
刘恭正说:“我认为,作为中国政府,禁是一定要禁的;但是在上海,鸦片绝不会从此消亡。这是矛盾的,但是上海就是一个充满了矛盾的地方。你现在已经度过难关了吧?这次你赚了多少?”
“付清贷款后,大概赚了一百万。”
刘恭正警告他:“我听说,江上蛟已经知道是你从米尔森那里弄走了这批货,他如今在黑道上已经算是一个人物了。你以后多加小心吧,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丹顿多少有些不以为然:“当年为了梅素,我和他打过交道,那时他还只是一个在街边诈钱的小流氓。”
韩如冰在寓所里和梅倩二人对坐饮茶。
“怎么,你和丹顿又有来往了?”
梅倩点点头。
“什么时候?”
“就是我们俩同台唱《梁山伯与祝英台》的那几天,有一天散场以后,他在外面等我。”
“他来找你是什么意思?”韩如冰问。
“看起来他和他那个开古董店的洋老婆好像过得不好,所以又想起我来了。他还说,他有三个孩子……”
韩如冰有些诧异地:“怎么?他和那个外国女人已经生了三个小孩了?”
梅倩解释道:“他和她生了两个,还有一个,他指的是潘凯。”
“说这么他这匹好马,是不是又想吃回头草了?”
她们正说着话,张荣进来通报:“主子,那个苏丽娟来了,您有空见她吗?”
韩如冰说:“既然来了,就请她进来吧。”
梅倩问:“什么人?”
韩如冰淡淡一笑:“刘恭正大世界里的一朵交际花,人倒是聪明伶俐,也不讨厌,有时候会做做我们的麻将搭子。”
片刻后,苏丽娟笑盈盈地走进来:“如冰姐,你有客人啊,那我打扰你了。”
韩如冰让坐:“没关系,这位是我的好朋友,梅倩,反正我们也是喝茶闲谈天,你来了,不过一个吕字变成一个品字,要是再来一位,就可以四面围坐打几圈麻将了。”
苏丽娟讨好地:“什么时候你们三缺一叫我好了,只要我有空,一定会来陪你的。”
韩如冰说:“那可不敢随便打扰,你是有工作的人。”
苏丽娟道:“其实我在大世界,不过就是给刘老板接待一些重要客人,陪陪饭局而已。平常还是蛮轻松自由的,也不用天天去坐班。有时候上班时间我也可以溜出去逛逛商店淘淘东西,这不,我又在一家外国人的商店里淘到了一样好东西,特意拿来给如冰姐看看稀奇。”
韩如冰的兴趣被吊了起来:“什么好东西?”
苏丽娟神秘地一笑,她打开一个包装包,从里面取出一只胸罩,那时胸罩这种东西上海人还没见过。
梅倩颇觉新奇:“这是做什么用的?”
苏丽娟回头看看男仆人不在,把胸罩提到胸前比划着:“这是专为女人做的好东西!刚刚从巴黎传到上海来的。”
韩如冰不无赞赏地:“是个好东西,外国人真会动脑筋!”
梅倩也把胸罩放到胸前试着,惊讶地:“这样一兜,女人的胸不就高起来了吗?”
苏丽娟笑道:“是啊,高起来才漂亮啊!现在进入民国了,束胸的风已经停了,不管男人还是女人,都开始看重女人的身材了。我想,上次如冰姐能当选花国总统,那套能显示身材的旗袍是立了大功的!”
韩如冰笑道:“将来女人都穿戴上这种东西,就更能显得胸是胸,腰是腰了!”
苏丽娟看着墙上那幅韩如冰的裸体画:“不漂亮的女人穿了这个东西会变得漂亮;要是漂亮女人穿上它,就更漂亮了!我淘到这个东西,心想如冰姐一定也是喜欢的,就特意上门来献宝了。”
“那我要谢谢你了!”韩如冰忽然想到,“对了,再过些日子,新世界花榜评选就要一周年了,卢佳龄准备要在那一天举行一个庆祝晚宴,不仅邀请去年新世界花榜的四大名花,还邀请当选了花国总统、总理、部长等各位佳丽前去参加。”
苏丽娟有些诧异地:“大世界选花国总统不是和新世界花榜唱对台戏的吗?怎么卢佳龄也要请花国总统这边的人?”
韩如冰说:“对台戏是刘恭正和卢佳龄在唱,她和花国总统选举中的这些姐妹并没有过节。再说,我这个自己辞掉的花国总统,她总是要请的吧?既然要请我,索性连其他姐妹一道都请了。你要有兴趣,也可以一起去凑凑热闹,寻寻开心。”
苏丽娟开心地:“能和你们这些沪上名花美女们一起热闹热闹,我当然是乐意的。不过,你说到花国总统这边的人,王莲英也在被请之列吗?”
韩如冰说:“别人都请,唯独不请王莲英这个花国总理,这不显得女大亨太没器量了吗?卢佳龄不会这样做的。倒是那个王莲英,我看像是个小器之人。”
苏丽娟问:“为什么呢?”
韩如冰不无讥讽地:“自从摇珠禁娼之后,上海滩的风月去处被禁掉了一半,可是沪上争说王莲英,她可真有点一枝独秀的意思!”
苏丽娟讨好地说:“那还不是因为你做的好事,把桂芳姐的执照给了她,要不然她连合法经营都不能,哪里会有这样的大红大紫?”
韩如冰冷冷地:“但是你这位朋友也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吧,我劝桂芳姐把执照给了她,总是帮了她一把。可是她至今一句客气话也没有,有一次远远地见了我就好像没看见一样,我这个恩人怎么倒成了她的冤家了?我犯不着专门去问她,不过这次卢佳龄请客,饭桌上见了面我倒要好好问问她,到底我韩如冰是帮了她还是得罪了她?”
听韩如冰这样一说,苏丽娟暗暗叫苦,心中不免紧张起来。表面上敷衍道:“这样说来,那她是太不懂人情世故了。如冰姐,你和朋友还有话说,我就先告辞了。”
“那好吧,”韩如冰告诉她,“卢佳龄请客的日子是在九月十六号,到时候会给你送请柬的,不要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