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恭正说:“没想到吧,我们两个的情人都当起了戏子!只不过梅倩并不算正式下海,韩如冰也只是玩票而已。”
“确实没想到,她们两个搭起档来了!”
刘恭正叹口气:“这两个女人是我们两人的孽债:一个女人是我要娶她她不肯嫁给我;一个女人是一心想嫁给你你却不能娶她。”
丹顿也苦笑着:“我们两个都是有私生子的父亲。”
刘恭正说:“所不同的是韩如冰在我的婚宴上把我的私生子送给了我;而你的私生子却由梅倩自己带着。你想你的那个孩子吗?”
“想,但我更想的其实还是她!”
丹顿看着舞台上的祝英台正在对梁山伯表白爱情,她身段优美,眼波流盼,是那么细致入微地表达对爱人的思念。
丹顿的眼睛湿了,喃喃地道:“啊,我的天,梅,梅倩,她还能再属于我吗?”
散场后,丹顿在后台门口这里等着梅倩出来。
他听到清脆的脚步声在黑洞洞的狭窄通道里响了起来,他想到她当年也是这样穿过海关职员宿舍的走廊到房间来找他,连走路声都没有稍稍改变。
他看到她走到灯光下,一身绸衣,脸上还残留着油彩。她停住脚步,一眼就认出他来,然后不紧不慢地向他走来。
“你一点没变。”他冲动地说。
她举起手抚着自己红红的颊:“你还好吗?”
丹顿请梅倩坐自己的马车,她犹豫了一下,答应了。
在马车上,她想起了他们当年乘汽车兜风的情景。
“我知道你现在当了工部局的候补董事,又是洋行老板,又有了孩子,还是赛马俱乐部的成员。”
丹顿话中有话地:“但我更怀念的还是和你在一起日子……你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在外面日子过得?”
“有你给的钱,我也挣钱,还好。但我还是怀念上海,所以又回来了。”
丹顿看着她:“潘凯——呢?”
梅倩却瞧着外面:“他当然和我在一起——你太太漂亮吗?”
“漂亮?”丹顿沮丧地,“不,不漂亮。我想,她曾经是漂亮的,但是现在不漂亮了。”
“她对你好吗?”
丹顿叹口气:“我不得不承认,我们的婚姻是一个失败。她对我完全不感兴趣,她感兴趣的只有那些古董。我们不谈她了吧。我想……我是不是可以见见潘凯?”
梅倩淡淡地说:“他是你的儿子。如果你想认真做他的父亲,我不会反对的。”
丹顿认真地说:“我在想,如果我能开采到一个金矿,就能使你重新回到我的身边!”
梅倩笑了:“瞎三话四,上海哪有金矿?你要去南非吗?”
“你知道我在海关时的那个同事米尔森吧?”
“当然知道,就是住在你隔壁的那个?不就是他让你丢了海关的工作吗?”
“但是米尔森自己的运气也很糟。你还记得我向你说过的丁先生吗?他因为帮派纠纷被青帮的一个头目江上蛟暗杀了。”
梅倩恨恨地:“江上蛟,我记得那个流氓!”
丹顿告诉她:“丁先生死后,有一大批鸦片留在了米尔森手里。为了躲避江上蛟的追索,米尔森藏到乡下去了。米尔森就像坐在一堆金子上,却不敢随便将这批金子出手。如果我能够悄悄地找到米尔森,隐人耳目地把这批鸦片低价买过来,我就可以发一笔大财,因为,工部局就要禁烟了!”
这是租界边缘处的一座独立房子。从远处看,它显出一派破败景象。
阴沉沉的天气里,丹顿折进一条野草蔓生的小路,向房子的大门走去。
丹顿伸手敲门,然后退了一步抬头看着墙和窗户。这房子像是空关着的,但是丹顿的感觉告诉他,里面有人。
当丹顿再次要举手敲门时,门无声地开了,露出半张中国女人的脸。他注意到她的眼睛扫着四周,看是否还有别人和他在一起,然后才把目光投向他。
“米尔森先生在吗?”丹顿问。
那女人垂下眼睛,毫无表情地回答:“这里没有米尔森。”
他不理会她的回答:“请告诉他,丹顿先生有事相商。”他向前跨了一步,“告诉他我有个提议,一桩生意,我是他的老朋友,叫丹顿。”
那女人稍稍转了一下头,无声地把门关上了。
丹顿在等待着。他看到地上有只破风筝,顺手捡了起来,慢慢地把线绕到手上。忽然间门又悄无声息地开了,但是拴门的铁链还没松开,门缝里露出的是米尔森的脸。
米尔森冷冷地:“你怎么会找到这里来?”
“有一笔生意,我想你可能会有兴趣。”他的越过他的头顶,扫了一眼他身后空荡荡的屋子,“我们是不是到里面谈?”
米尔森伸长脖子打量着他的来路:“你的汽车呢?你不是有车的吗?”
丹顿笑笑:“为了你的安全考虑,我不想引人注意。”
米尔森沉吟片刻,终于解开铁链,让丹顿进屋。便即又关上门,拴上铁链。
进了屋,丹顿和米尔森隔桌对坐。那个女人面无表情地给他们倒了两杯啤酒。
米尔森一口喝掉了半杯啤酒,放下杯子:“说吧,你的建议是什么?”
丹顿用手指抚摸着酒杯边缘:“我知道你手里有一批鸦片,我很有兴趣把它买下来,只要货好,价格合适。”
“啊哈,鸦片!”米尔森好一会才恢复了他过去所有的那种嘲弄口吻:“堂堂工部局候补董事想买鸦片,不怕弄脏你的手吗?”
丹顿举起他面前的酒杯,尽量避开杯沿的污迹,喝了一口:“鸦片买卖现在还并不犯法。如果你不感兴趣的话……”他放下杯子,做出一付要走的样子。
米尔森连忙说:“我没有说不感兴趣,只是感到吃惊。我原以为你很谨慎,不屑干鸦片买卖。”
“我是替别人买的,想整批买进。”
米尔森用狡猾的眼神看着他:“你为什么不向那些大鸦片商去买呢?”
“价格问题。外面有传说,说你手中有一批货想以低价脱手。”
米尔森的眼睛充着血,里面流露出复杂的情绪—害怕、愤怒,还有希望:“为什么你以为我会低价出手呢?”
丹顿冷静地喝了一口酒:“有两条理由。首先,有人说你眼下急需要现钱。其次嘛……”他瞟了米尔林一眼,“还有人认为你自己不便在市场上公开出售这批货,因为你可能解释不清你是怎么弄到这批货的。你可能甚至不想让某些人知道这批货在你手里!”
米尔森心虚地盯着他看:“真是笑话,竟有这种传闻?”
“中国人有句话:没有不透风的墙。”
米尔森绷不住了:“就算这样吧,那么你想出什么价格?”
丹顿说:“每担比市价低一百两银子。”
“一担低一百两银子!”米尔森火了,“你开什么玩笑!”
丹顿看着他:“即便这样,你还是可以拿到一大笔钱。”
“你这是趁人之危!”
丹顿说:“我是在帮助你。你如果认为还可以在别处讨个更好的价钱的话,那就算我白跑一趟好了。”他双手撑着桌沿,做出准备起身告辞的姿态。
他们两个人都隔着桌子僵持不动。
丹顿撑在桌边的手慢慢松开了:“顺便问一句,你是因为丁先生的死,才躲到这里来的吧?”
米尔森否认:“丁?他的死与我何干?”
丹顿耸耸肩膀:“我只是想到你们两是合伙做过生意的,比如说当年在海关的时候,那时候我还不知道你和他是合伙人的关系。听说他死时手头还有一大批鸦片,从此不知去向。”
米尔森挺身往椅背上靠,手捻着胡须,目光中流露出犹豫的神色:“如果我有些货的话,你如何付款?”
“按规矩,先付一半,余款交货时一次付清。”
米尔森打量着他,像是下了决心:“你听着,我是有一些鸦片,不过来路是完全合法的,我有丁签字的文件作证。问题是有人想算计我,威胁我。他们说丁欠了他们的钱,因此想把这批货据为己有。为此,我不得不防!”
他从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枪,放在桌上。
丹顿冷冷地问:“既然你有文件作证,那干吗还怕他们到法院去告你?”
米尔森激动地提高了嗓门:“笑话,他们才不会去告我!你知道丁是谁弄死的吗?又是谁盯着我?是江上蛟!现在我唯一的护身符就是我是个白种人!但我不敢肯定,这还能起多久的作用。”他把喝了一半的酒杯推到一边,似乎无心再喝。
丹顿问:“那你干吗不远走高飞呢?”
米尔森叫了起来:“把鸦片丢下?这是我在倒霉的处境里唯一能拿来换钱的东西!”
丹顿笑了:“那我们应该能做成这笔生意。”
米尔森看着他:“如果我真的把这批货卖给你,就依你提的低价,然后我悄悄离开上海。但你得把钱汇入伦敦的一家银行。”他说话间已经带上了恳求的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