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听傅雷讲艺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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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我听傅雷讲美术 (5)

在这幅画中,委拉斯开兹以独特的构思,将神话故事与现实生活交融在一起,对人物不同的命运做了巧妙的对比,而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他在纺织女工的劳动之中发现了美。前景中穿白衬衣的青年女工,虽然背向观众,面部也只能看见一点侧影,但从中透露出了她的健美与青春一她那匀称而优美的轮廓、矫健而利落的身姿、熟练的绕线动作、灵活的手势,显示了一个年轻女工的健康、朴实与勤快,她也被称为二个不朽的形象,而《纺织女》这幅画也是欧洲绘画真实地表现工人劳动的第一幅杰出作品。不只是人物形象,画家还通过人物及其动态的精心安排,色彩与光影的恰当处理,深刻地表达出对现实生活的认识和理解,体现了画家对劳动的赞美和他的审美情操。

委拉斯开兹虽然是一个宫廷画家,却也创作了许多社会低层人民的绘画。事实上,在他二十四岁进入宫廷之前,他就曾绘制过表现普通民众生活的风俗画。在进人宫廷之后,他的平民意识仍然没有泯灭,他的几幅以希腊神话为题材的作品,实际上只是借神话故事来表现劳动者的现实生活,而又赋予作品以更丰富的意义,如《酒神》画的是一群在劳动休息时欢快的西班牙农民;而《火神的锻炼场》描绘的则是铁匠铺里一群性格豪放的工人,而作于晚年的《纺织女》则是这类作品的代表。

六、美在异同之中显现——艺术作品之间的比较

通过艺术作品中相同之处与相异之处的比较,我们往往能更深人地了解一幅作品,而比较作为一种方法便也是我们对作品鉴赏的一个方式。傅雷先生在他的鉴赏文章中就大量应用了比较的方法。我们在鉴赏中也可以将一幅作品与以前所看到的作品加以比较,找出其相同之处与相异之处,进而找出其同中之异与异中之同,便能更深刻地把握与理解一幅作品。

比较一般需要有一定的基础,对鉴赏者有不低的要求,只有自己曾对一些画有些了解,才能进行比较,越是对绘画有鉴赏能力的人越能指出两幅作品的异同。

比较自身也有一定的要求,不能随便拿两幅画来比,进行比较的对象应该有可资比较之处,优秀的鉴赏者往往能找出两幅作品的同中之异与异中之同,而这是需要训练的。

我们在这里比较几幅同名的绘画,通过它们比较不同艺术家的风格,以及他们处理题材的方法的异同。

伦勃朗与提香:两幅《以马忤斯的晚餐》的不同

伦勃朗与提香两位画家都曾绘制过名为《以马忤斯的晚餐》的作品。“以马忤斯的晚餐”见于《圣经》中的《路加福音》,讲的是一个简洁动人的故事:复活节的早晨,一些圣女发现耶稣的坟墓已经成为空的了。而到了晚上,耶稣又在圣女玛丽·玛特兰纳面前现身了。两个信徒因为这些事故感到非常懊丧,他们步行着回到哀玛德,这是离耶路撒冷不远的一个小城。在路上,他们谈论着日间所见的一切,突然他们先前没有注意到的一个陌生人走近了他们。

他们便向这个陌生人叙述城中所发生的一般人都在谈论的事情,审判、上十字架、尸体的失踪等等。他们也告诉他以前他们一直相信耶稣是犹太人的解放者,所以对眼前所发生的事很失望。这个陌生的人听了他们的话,责备他们缺少信心,并引用了《圣经》上的好几段箴言,鼓励他们,坚定他们的信心。

到了以马忤斯这个地方,两个信徒停了下来,那个陌生的同伴仍要继续前进,他们劝他和他们一起留下来,他答应了。他们三人一同用膳时,那个陌生人拿起面包,祝福之后,分给了他们,于是他们认出了这个陌生人便是耶稣,而耶稣却在他们惊惶之际消失了。两个信徒互相说:“当他对我们申述《圣经》之时,难道我们的心中不是充满着热烈的火焰吗?”

伦勃朗这幅画所描述的是耶稣和两个信徒在一所乡间宿店的房间中用餐时的情形。耶稣坐在中间,两个信徒分别坐在两侧,室内只有一张桌子,支架桌子的十字形叉架以及三张椅子,桌子上只有几只食钵、一只杯子和一把刀,墙壁是破旧的,也没有装饰物。

在对这幅画的分析中,傅雷先生把它与意大利画家提香的同名作品做了比较,指出其相同之处与不同之处,并分析了两幅作品各自的特色。

在这两件作品中,有三点相同之处:一是人物位置的安排是相同的,都是耶稣在中间,信徒们坐在两旁;其二是两位画家所选择的时间是相同的,都是耶稣拿起面包分给信徒而被他们认出的戏剧性时刻;其三是他们所要解决的问题是相同的——即以人物姿势与面部的表情,来表达这一事实在他们的心魂中所引起的感觉。

但对这同一题材的处理,两个画家采取了迥然不同的手法,他们所追求的目标与所达到的艺术效果也是绝不相同的。

提香竭力表现出这一情形的庄严、伟大与和谐,所以一切细节也都竭力使画面雄伟壮大,“建筑物之壮丽堂皇,色彩之鲜明夺目,巧妙无比的手法,严肃的韵律,人物的容貌与肉体的丰美,衣帛褶皱的巧妙安置,处处表现热情的多变与丰富”。

而伦勃朗则与之全然不同,他所追求的不是美,不是伟大与和谐,而是对现实境况的描写与对现实境况的超越以达到另一个世界。在对现实境况的描绘中,伦勃朗充分运用了写实的手法:两个信徒臃肿的体格据说都是伦勃朗从邻居的工人那里描绘得来的,而他们惊讶的姿态也是准确的,但没有丝毫典雅的气概,这些细腻的写实手法使画面中表现的情景确实如发生在“现实生活”中一般。

但这幅画对现实境况的超越是其更具有特色的地方,表示着它达到了一种精神的境界,“而这世界正是意大利艺人所从未窥测到的”——就在耶稣拿面包分给两个信徒的时候,他们看到在他面貌周围突然放射出一道光明,照耀全室。傅雷先生精辟地指出,“在此之前,事实发生在世上,从此起,事实便发生在世外了。”伦勃朗正是运用他所擅长的明暗对比达到了如此一种艺术效果。如果说提香的作品更多地是从外形与艺术技巧方面打动了观者的心,那么伦勃朗的作品给我们的第一个也是最深的印象便是作品中所表达的精神以及悲怆与凄凉的情绪。

米开朗琪罗与贝尔尼尼两位大师不同的《大卫》

在米开朗琪罗之前,有不少雕塑家都雕过大卫像,如多那太罗,如佛罗基俄,他们的雕像尽管在造型上有差别,但都严格按照《圣经》里的记述,将大卫作为胜利的孩童来构思,以之作为智慧和自由的象征。而米开朗琪罗摆脱了前辈大师的传统,将大卫表现为一个完全裸体的青年巨人。

《圣经》中记载,非利士人对以色列重新开战,准备决一雌雄。非利士营中冲出一员大将歌利亚,他身高七尺,头戴铜盔,身披铠甲,来到以色列人的阵前叫骂:你们中间选一个人到我这里,他如能将我杀死,我们就做你们的仆人;我如将他杀死,你们就做我们的仆人。希律王和以色列人听了他的挑战都十分惊惶害怕。希律王传下命令,以色列人中有谁能杀死歌利亚,必以重金加赏,并将自己的女儿嫁给他,免除他全家纳粮当差。尽管如此,以色列营中还是没有人敢出来迎战。

这时的大卫只是一个牧羊人,他有三个兄长在希律王的部下当兵,每天他都会去给他们送干粮。这天他又去营中送饭,只听到歌利亚在寨门外骂阵,就问站在旁边的人是怎么回事,’人们将情况告诉了他。大卫听罢十分生气,便对他哥哥说,他要去迎战,他兄长教训了他一顿,他又径直去找希律王。希律王看他太年轻,劝他不要去,他一定要去。希律王只好将自己的盔甲、武器交给大卫,大卫穿戴后很不方便,便谢绝了他的好意。大卫挑选了五块光滑的石子,手拿甩石器,直奔巨人而去。歌利亚见是一个小孩,根本不把大卫放在眼里。大卫不慌不忙地从囊中取出一块石子来,瞄准歌利亚的脑门儿,石在弦上,猛一拉,正击中他的脑袋,只见巨人扑地而死,大卫从巨人的腰中拔出钢刀,取下他的首级。非利士人阵脚大乱,以色列人胜利了。从此,大卫以他赫赫的战功,受到以色列百姓的拥戴,成了以色列最年轻的军事统帅。

米开朗琪罗选择的正是决战之前大卫将要掷出石子的那一瞬间,鲜明地表现出了大卫沉着果断、不畏强敌、从容应战的神情,从他的姿态中表现出必胜的信心。大卫左足稍稍叉开,凭借右足支撑身体的力量站着,左手举到齐肩,握着甩石的机具,右手垂至大腿握着投掷的石块,头向右肩猛地回转,双眉紧锁,怒视着敌人,坚定沉着地等着进攻敌人的那一瞬间。他的姿态似乎显得轻松而自由自在,但是透过他平静的外表,却表现出决战之前极端的内心紧张。在此以前从未出现过如此意志紧张的高度集中,它赋予了大卫以严厉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威力。大卫像的艺术语言以朴素鲜明而引人人胜:表情深刻的剪影,确切的轮廓,明朗的分划,在动作安排与雕塑手法中没有矛盾,这一切有助于极度清晰地表现形象,表现高度集中的勇往直前的意志。

贝尔尼尼的《大卫》所表现的情调与米开朗琪罗的《大卫》完全不同,在米开朗琪罗那里,英雄式的大卫是人类崇高理想的化身,表现出对未来充满信心的精神。而贝尔尼尼的大卫则缺乏坚定的信心,而好像正处在与巨人歌利亚胜负难分的激烈搏斗之中。在这里,贝尔尼尼关心的不是人类的精神,他所感兴趣的是运动中的人体和不可遏制的激情。大理石在他手中好似失去了重量,他巧夺天工地将生机与活力注人了雕像的肌体发肤,并使衣饰随风轻轻飘起,表现出了人体旋风般的动势和人物如火的激情。

委拉斯开兹与其他大师不同的比较

拉斐尔《灵迹的故事》记载了圣彼得治愈了一个天生残疾之人,显示奇迹的故事。在对这幅画的构图分析之外,傅雷先生尤其指出这幅画的精神意义,那就是在描写人类疾苦残废的时候,并不会在人们的精神上引起不健全不道德的影响。并与西班牙画家委拉斯开兹所绘西班牙君王像相比较,指出拉斐尔虽然具体描画了残废者的口斜鼻歪,但却是制造出了一个典型,“一个综合且是象征全人类疾苦的典型”。这便使丑恶与病态的形象具有了艺术性以及历史意义。

傅雷先生还将委拉斯开兹拿来与另一位为宫廷绘画的画家、鲁本斯的弟子凡·代克做了比较。他指出,凡·代克在为英王查理一世的王室绘像时,努力把王族描绘得貌美年轻、温文尔雅,而委拉斯开兹与他的态度不同,他只是“老老实实照了他眼睛所见的描写下来”,这种鲜明的现实主义态度是他的独特之处。

他还将委拉斯开兹画中的色彩与鲁本斯这位善用色彩的大师相比较。他认为鲁本斯所用的“老是响亮的音色,有时轻快而温柔,有时严肃而壮烈”;而委拉斯开兹的色彩虽然没有他那么宏伟,但却“感人较深”。从傅雷先生的分析中,我们可以看出,鲁本斯的画更能悦人耳目,而委拉斯开兹的作品则更能“打动人心”。

通过这种比较,我们就能更加鲜明地理解一幅作品以及一个艺术家的艺术特色。

七、艺苑中的独特芬芳——艺术家的艺术风格

每个艺术家都有自己独特的艺术风格,鲜明地识别出一位艺术家的特色,有助于我们更深人地理解一幅作品。艺术家的特色,有的体现在风格上,如波提切利的“妩媚”,如拉斐尔的“静谧与和谐”;有的体现在艺术技巧上,如“光影”之于伦勃朗,如“色彩”之于鲁本斯。

艺术的风格是一位艺术家的标志,每一位成熟的艺术家必然有自己的独特之处,这不难理解。如果我们能把握住一位艺术家的艺术风格,便能从他的独特之处去加以欣赏。

有的艺术家的艺术风格是单纯的、很少变化的,较易于把握,如波提切利便以其“妩媚”著称;而有的艺术家则不同,其风格是繁复的,或者是不断变化的,如毕加索,在艺术上不断探索,其艺术历程甚至可以风格的不同划分为几个时期,我国的艺术家也是这样,如齐白石的“衰年变法”等等。拉斐尔前后期的风格也大为不同,他早期的《圣母像》等作品,纤柔秀美,与波提切利的风格有些相似,而后期的《雅典学派》、《圣体争辩》则气势恢宏、雄伟,有着与米开朗琪罗相似的风格。

本节将以波提切利与拉斐尔为例,剖析一下傅雷先生对艺术家的艺术风格的独到分析,并在波提切利与拉斐尔早期作品、拉斐尔前后期作品风格的比较与分析中,使读者能更深人地了解艺术家的艺术风格。

波提切利的“妩媚”

波提切利是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佛罗伦萨的最后一位杰出的画家。少年时代的波提切利便十分喜爱绘画,十五岁的时候被做皮革匠的父亲送到画家菲利浦·利比的门下学习绘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