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怡哭了好久,昏天暗地。那情绪跟失去许默年时一样激烈,崩溃。她曾以 为她再不会为许默年以外的第二个男人伤心伤肺痛哭。可老天似乎就喜欢跟她叫 板,告诉她你错了。
夏怡在输液的时候醒来,她睁开眼看到满眼的白色,还有一个穿着白衬衣蓝 西装的男人。夏怡在看到他的一刹脸上掠过惊讶。
“你是坏小孩吗? ”他嗓音低低地问。
“是的,也许比坏小孩还要坏。”
“在路边昏倒可不是什么值得骄傲的事。”
夏怡当然知道,可昏过去也不是她能控制的事。她说:谢谢你恰好救了我…… 我应该叫你陈先生吧? ”
“可以。”他一脸大男人宠溺小女生的纵容,“你应该早点来医院,你反复发烧有段时间了吧?怎么会昏倒在路边上? ”
“嗯,一个人,没太注意……”夏怡台不想谈自己,有意识把话题移开,“宁静呢? ” “你饿了吧。”他也有意识把话题移开,“这有些早点,你先填填肚子。”
夏怡坐起来,随便填了肚子,白领男人坐一旁给她削苹果。一看就是老手, 水果皮长长地绕了许多圏都没有断,到最后还细心地切成一块块的。
夏怡看着那碟苹果恍神,她想起跟许默年交往的时候,他也是经常帮她剥橘 子、削果皮,渐渐地手法就熟练起来。不过能像他这么一气呵成地削完一个苹果 的次数太少了,起初还会笨手笨脚削到手指。
“你很会照顾人嘛。”夏怡吃了块苹果,清脆。再一瞧柜子上那一篮苹果,个 个红润光泽,连选水果都是行家。
“是的,现在男多女少,为了不混到光棍行列里,大多男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 他还有点小幽默,“我这叫与时俱进。”
夏怡想也是,连袜子都不会洗的她和宁静就经常信誓旦旦地说以后一定要嫁 一个全能的老公。夏怡比较没出息,看到许默年帅气的外表两眼一黑就扑了过去, 还好眼睛不算太瞎,选中的许默年不算全能但也算个半能。看不出宁静平时默不 吭声的,眼睛这么尖。
就在这时门被敲响了 : “夏小姐,请问我可以进来吗? ”
夏怡抬头看到宁静靠在病房口前,穿着一件雍容华贵的羊毛衣,配上她那张 脸,显得风骚而纯情。
夏怡呸她:“门都开着的还敲,忒装。”
“我这不是怕打扰到你们含情脉脉地对望嘛。”宁静走过来,“我瞅瞅,绝症吗? 整张脸这么沦丧。”
“嗯,心脏病。
“这病过时了。”
“我也这么觉得。有没有什么病不过时,不发作的时候跟正常人没什么两样 的? ”
“有啊。神经病。
“对,就是这个。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有神经病。”夏怡吃完一碟苹果,看 向白领先生,“你说是不是? ”
白领先生柔和地笑笑,眼睛一直没望宁静,看了看手表说:我公司还有点事。
夏怡长长地“哦”了声,心中猜到两人有猫腻了。
果然,空间沉默了几十秒,宁静说“你走吧,这是我最后一次麻烦你。
白领先生的脸色变得有点不对,他点点头,什么也没说,拿起椅背上的外套 走掉了。
宁静开始坐下来抽烟,一根又一根,被呛,她在烟雾中咳嗽,挥挥手红着眼 睛说:“我忘了这是病房,我出去抽根烟回来。
夏怡说好。
宁静回来的时候脸上有水珠,刘海也是湿的,她说:“你上次托我的事我帮 你査了,陶琳娜是原野的前任马子。两人恋爱始于2008年夏天,结束于2009年 春天,分手前陶琳娜为他堕过一次胎。
夏怡沉默了,盯着宁静拿烟的手,修长而美型,指甲是巧克力色的豆瓣。
她说“哦,是这样。
“你爱上他了? ”
“怎么可能? ! ”夏怡下意识反驳。
“那好,就当玩玩呗,宁静拍她的肩,“像他这种在社会上混的人,没记录 才不正常。”
“嗯。你呢?看起来比我要严重得多。
“我? ”宁静笑起来,把烟叼嘴上,又拿下来,“我跟他其实也没什么大事。
“哦? ”
“他要结婚了,新娘不是我。
夏怡蒙了,大脑开始短路。
宁静笑得眼睛又红了“这事发展得也很狗血的。先生说我是他的初恋,他 很疼我,对我很好。夏怡你知道,对我真心的人少,所以我特别珍惜。就因为太 珍惜了,一直没敢把我在外面玩的事跟他说,我想至少要等他有个接受过程不是? 我真没想瞒他。
夏怡点点头,找不到安慰的措辞“嗯,然后呢?”
宁静说“他带我去他家过年。其实,他妈妈看先生年龄不小,早在外面给 他看对象,暗里已经相中了一个。你想啊,我没父母,来历不明,没文化,还长 得这么‘妖气’,人家自然不待见我。”
夏怡点头:“就因为他妈妈不同意,那小白领就不要你了? ”
宁静点燃了烟,却没有抽,直到燃成灰烬把烟蒂从窗口弹出去。这回,夏怡 是清楚看到她睫毛上落下来的一颗泪水。
她说:“先生说非我不娶。
夏怡说:“那不是挺好吗? ”
宁静说“是啊,挺好。他妈的事情就出在要走的前一天。他带我去拜访亲戚, 他有个玩的好的表哥,那表哥带来一堆朋友,其中有个是我曾经处过的,他知道我所有的底细。
夏怡问:“小白领不信你? ”
宁静又笑了 “怎么信我,人家有凭有证,而且我确实就是那样的人。
夏怡站起来,在沉默中给了宁静一个怀抱。
宁静的声音已经变调了,却故作坚强地说:先生说我骗了他,我是个女骗子,
我接近他不怀好意。
夏怡的鼻头酸酸的,她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只好不断重复着:你是个好女孩,
真的,真的。是他们瞎了眼,不懂珍惜你。
宁静冷静了一下,把头靠在她的肩膀上说:“我现在才知道,人真的不能犯错,
错了就再也成不了好人。这辈子谁也不会给我洗刷的机会,因为我确实太脏了。”
她低沉的声音慢慢又变得清晰起来,她推开她的肩,笑着说,“我要走了。”
“去哪? ”
“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 ‘如果两个人分手之后做了朋友,那说明我从来没有 爱过你;如果两个人分手之后依旧可以做朋友做的事,那说明我想让你记住我;
如果两个人分手之后在彼此的世界消失了……那说明我曾经爱过你’。宁静拍拍 夏怡的肩,说得洒脱,“我跟一个朋友联系好了,都是失恋的人,打算去拉萨玩段 时间。”
“什么时候回来? ”
“你何时想我了,给我一个电话,我立即飞越千山万水到你面前。
“不会不回来吗? ”
“不会,我宁静不做逃兵。
“什么时候走?我送你。”
“给我点空间吧,姐们。瞧,我才刚失恋。”
夏怡最终没机会说自己也将离开A市,每次见面都“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小时候两人想要住在一起和嫁给兄弟的愿望,早就被时光磨成了现实。
但夏怡知道,不管隔了多远,她们都会祝福彼此。
夏怡在离开A市以前接到一通陈佳敏打往家里的电话,她笑得很张狂地说: “听说你被开除了!知道为什么吗?夏怡啊夏怡,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夏怡够聪明,立即就猜到发往学校的匿名相片是她干的。
不过夏怡没精力跟她斗了,只淡淡说了句“陈佳敏,这么多年了,我一直懒 得跟你争!你知道我们哪点不一样? ”
陈佳敏不屑地问:“哪点? ”
夏怡说:“我一直是人,而你有时是畜生!我觉得我们没有可比性,也没有可斗性。”
陈佳敏的大脑一定暂时崩盘了,她在找更厉害的词语回击,很悲哀,她没有 找到。
夏怡最后说:“送你一个字:滚。”
新学校是离B市市区非常远的一个大众传媒学校。一出校门就是条笔直的 公路,两边全是黄土地,连树都没有一棵,更别说商店啊饭店什么的了。坐半小 时的公车能到一个叫‘须髯”的镇,几条破街走一圏就逛完了。不过套用一句话一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该吃的该喝的该用的还是能勉强买到。
夏怡进校的第一天,就被学生的低素质震撼到了。
她靠在走廊上等夏志仁办入学手续,忽然后颈一凉,吊带衣的系脖带被解开。 夏怡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那男生就跳开到一边狂叫“我解了,给钱,给钱!”
围观的男女纷纷掏钱,有个女生还特同情地走过来拍她的肩:“正常的,以 后你就习惯了,这是欢迎新同学的方式。
这个女生叫何欢,大家都简称她为H。
她是这个学校第一个跟夏怡说话的女生,这奠定了她们以友为盟的基础。那 女生告诉夏怡,学校里喜欢“拉帮结派”,所有学生都有自己的朋友帮。比如:喜 欢化妆和服装的几个女生组成“时髦帮”,她们的造型总是走在所有潮流的最前端 喜欢抽烟打牌的几个男生组成“最Man帮”,他们一般都游手好闲,天台是他们 的地盘不允许外人介入……因此,还分“运动帮” “美女帮” “帅哥帮” “胖妞帮” “穷 人帮” “大款帮”,等等等等。通常一个圏子里的成员都是3~5个,不过也有例外的, 比如“黑学会派”。顾名思义,“黑学会派”就是校园里的黑社会简称,成员有30 多个,每个班级分布卜2个。
夏怡似懂非懂点头,问:“我俩是什么帮? ”
H立即就笑了 : “美女帮啊,要不我怎么找上你? ”
夏怡顿时了悟:“哦! ”
H说:“为美女帮脱离了孤军奋战的状态干杯。
夏怡也举起啤酒罐:“为我掉入火坑干杯。
——这真的是名副其实的火坑。
学校鱼龙混杂,因为0门檻,什么低素质的极品都有。夏怡不愿住宿,和H在‘须 髯镇”合租了一间房子。第一天消灭蟑螂大战,第二天消灭跳蚤大战,第三天消 灭老鼠大战,第四第五天布置房子,然后凑合着住了下来。
“妈的墙壁上还长蘑菇的啊!太恶心人了! ”
有天H搬开沙发捡遥控器的日寸候,发现地上一排青苔,墙角长着大片的蘑菇。 夏怡说“这房子向阴,太潮湿。
天花板和墙壁上潮得厉害,全是水渍,经常有混着石粉灰的水滴落下来。
“真不是人住的地方! ”
“便宜啊。而且你要这样想,啥时候我们忘买菜了,就煮蘑菇大餐。”
“蘑菇炖什么好吃? ” H —脸认真。
“鸡? ”夏怡也一脸认真。
“蘑菇煮火锅也好吃。” H更加认真。
“嗯,好吃。”夏怡发出吞咽口水的叽咕声。
“要不你别铲了,以后做菜吃。
后来蘑菇还是被铲掉了……
每次坐着沙发都想着下面有无数的蘑菇,那种感觉很瘆人。
后来蘑菇又长出来了……
在铲掉蘑菇后的一个月,以飞一般的速度,刘翔的双腿都没这么快。
夏怡在网上査过,蘑菇长得越漂亮越是剧毒,颜色越绚烂越是剧毒。夏怡子 是告诉H,沙发下的蘑菇比砒霜还毒,因为它们长得比花好看,还五颜六色的。
H思付了半晌说:“那正好,啥时我俩不想活了就摘几朵吃,早吃早超生。
俩女孩其实是逆境中的乐观,平时说的话80%都不靠谱,但却偏偏用认真 的表情。有一次,她们例行搞大扫除卫生,拉开那张沙发,看到一条毒死在蘑菇 旁的壁虎。
那条壁虎超大,起码有整个手掌那么大,褶皱的纹路看起来超级恶心。
H当场就吐了 : “原来真的有毒啊? ”
“我早说了有毒。夏怡说。
“妈的,哪来的这么大条的壁虎? ”
“不知道,应该跟老鼠一样顺着下水道爬上来的? ”
“哪条下水道,我们去找,堵了。”
她们花了一天的时间把整个屋子翻来翻去地检査,连角角落落都不放过,于 是她们有了更多的新发现一
除了沙发下面会长蘑菇,原来床下面,柜子下面,还有橱柜下面全都是那样 大片的蘑菇。挪开洗手间那台半旧不新的洗衣机,在下面有个老鼠洞,里面窝居 着二十来只新生的幼鼠。
H目瞪口呆地哭了,她说这真的不是人待的地方不是人待的地方不是人待的 地方!这房子我再也住不下去,我跟男朋友去找个房子住。
H —刻也不敢停留,当天就让人来帮她收拾东西,忘记上锁的一个箱子里的 衣服大多被老鼠啃坏了,夏怡也有个没上锁的箱子一样没能幸免。
H离开的时候问夏怡:“你什么时候搬?你要看什么条件的新住房,我托人帮
你。”
夏怡微笑:“过段时间就搬,到时再联系你吧。
其实夏怡根本搬不了,在她住到这个房子的第二天她有打电话让夏志仁给她 汇钱。当时夏志仁说了句很绝的话:“夏怡我告诉你,我有再多钱那都是我的,我 乐意给那是你命好,我不给你你永远别想从我手里要! ”
夏怡坐车回A市“迷你中国村”,发现家里的门锁换了。她等在门口敲了半小 时的门,手肿了,嗓子也破了,最后被闻讯刚来的社区人员轰出去……
很显然,这些社区人员受夏志仁之托,拿了好处,最后索性都不放她进去。 直到那一刻夏怡才明白’什么叫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她贱,遗传自夏志仁’她坏, 也同样遗传自夏志仁。
其实惊吓得多了,什么都变得不可怕了;其实悲惨得多了,只会想自己会不会 更悲惨。
半年,让夏怡从蜘蛛落在碗里大声尖叫,再到晚上被蜈蚣蜇醒了药酒一抹、 继续再睡——其实人是可以去适应任何恶劣环境的,只要她还想生存。
夏怡没事的时候就喜欢翻《鲁滨孙漂流记》,把故事里最悲惨的片段折了角。 经常她会笑着跟H说:“我绝不是这个世界最幸运的,但我一定不是这个世界最 不幸的。”
“夏同学,你能这么想,我觉得很好。
“H同学,我也觉得我能这么想很好。
“那还有什么问题?”
“操他妈的,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我每次用完柜子都用透明胶贴起来的,还
是会进蟑螂? ”
“这个问题太深奥了,我也解答不了!” H点了烟,又为夏怡点了烟,“上次介 绍你的樟脑丸不好使? ”
“Yes。基本上,蟑螂每天都踩着它跳舞。
“唉。你说,我们都被这个世界遗弃了,还这么累这么辛苦地活着是为什么? ” 夏怡把身体放倒在天台上,眯着眼看天空,蔚蓝色像倒翻的墨盒一样浓稠地 晕染。她吐了口烟圏说:“我在实验一个人的极限。
“嗯呢? ”
“其实我经常想什么时候煮一锅蘑菇大餐美滋滋地吃掉,美滋滋地睡下,美 滋滋地等着身体发烂腐臭也许很久也没有人知道……至于尸体怎么被处理已经与 我无关。”夏怡笑笑说,“对于一个每天都睡在死亡上的人一我经常会有种冲动 想要那么干。”
H也学她吐了口烟圏,把身子放倒:“那为什么没有那么干? ”
“我不知道。一有这个想法,我就浑身发抖。
“你怕死? ”
“我不怕死。”夏怡说,“我怕我死了有人会难过。
“谁呢? ”
“不知道,但我就是怕有人会难过。
其实潜意识里夏怡是希望谁能重新把她拢进关爱的怀抱。那个人是原野也好, 是许默年也好,或是路边的什么阿猫阿狗的人物也好。只要有那么一个人愿意全 心全意地爱她,告诉她“宝贝,蟑螂来了我会用我的拖鞋打死它”就够了,她不 再奢求其他。
可是那样的人,什么时候会来呢?
夏怡等得有些累了。
曰子一天一天地过,这种与世隔绝般的生活就要把夏怡逼疯。H生曰那天回 了 A市的市区,请了一票子朋友,在钱柜KTV订了包厢。好久没有出远门,夏怡 化了淡妆,从箱底翻出一条蓝裙子。H见到她的第一眼,悄悄对她说:“喂,你现 在可以去泡凯子了。我打赌不管你走上去对哪个男人说‘你可以带我回家吗"答案都不会是‘NO’。”
夏怡说:“要是不幸碰到有家室的男人呢? ”
“哦,那倒不会把你带回家。不过会把你带回他的别墅。
夏怡只是笑,给自己倒了一杯又一杯的酒。她不难受,也不开心,却不希望 自己再这么清醒。
“怎么,你不信?” H —推她的肩膀,“去试试呗,找个有钱男人养你。夏怡, 不是我说,你那房子真的不能再住下去。
夏怡被推出包间。
KTV外的舞池全是人,在闪烁的霓虹灯里像一尾又一尾游动的鱼。她们刚走 出去就碰到一对情侣在吵架,那女孩蹲在高高的吧台上,使劲揪着面前的男生。
“他妈的男人都贱,是不是得到手的就不珍贵? ”
“那倒不是。是你被到手后我发现你并不珍贵。”
“滚你妈的! ”女生哭着,忽然俯身要去吻他,被他用力推开。他转身就要走, 正好和站在身后的夏怡和H撞到一起。
少年尖削的脸被闪烁的灯光照着,五官立体深邃,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人。
夏怡呆了一下,他很快皱起眉头,绕过她走开了。
她没想过她会再见到他……是缘分?还是老天的嘲弄?
H推着她:“不是这种,长得好看兜里肯定没钱的小白脸。
夏怡有些暴躁地说:“别推我。我不是小姐。
“你不是小姐,你是夏怡。所以是你挑好男人,不是垃圾男人挑你。H看起 来是心意已定,“我们学校的男人都太垃圾了,我知道有很多人追求你。那些都不 行的,简直糟糕,夏怡,你看那个怎么样……”
夏怡的目光看过去,却一点也看不到H指着的那个人,她满脑子都是刚刚从 她面前走过的原野,满脑子都是。
他就那样从她面前走了过去,不痛不痒。终究是分手的人吧,就该形同陌路。
夏怡的心情跌落谷底,她觉得这个世界很可笑。回程的时候H—直唧唧喳喳 说个不停,夏怡不太想理,就倚着靠背睡觉。迷迷糊糊H的声音传来:“夏怡你 快看啊,有个傻子在追公车,好像从我们上车到现在跟了几十里了。”
夏怡睁开眼,愣了。
原野骑着一辆很破的摩托车紧追公交。摩托车不时熄火,停在原地,他“轰轰”发动引擎又追上来。过了一站,又过了一站……
到第八站时摩托车开不动了,他停在原地又踢又踹,车上关注他的女孩全都 笑起来。
公交车启动之际,他忽然扔下摩托车追了过来。有女生替他喊“师傅,有 人还要上车呢,先停一下吧! ”
夏怡的心,就像大海中的波涛,此起彼伏。
她看着原野喘着粗气跳上公车,看着他走到她面前,看着他俯身下来,在整 个车厢的目光注视下低声问:“你叫什么名字? ”
夏怡没说话,因为他的目光看的是H。
H —只手指着自己的鼻子,表情怪怪的:“你问我? ”
“就你。”
“我叫何欢,怎么着吧。
“哪个学校的? ”
“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
“方便我追你。”
H —愣,表情更怪了 : “我为什么要方便你追我? ”
“因为你长得像我下一任女朋友。”
H笑了,笑得很夸张地说:“你学生还是工作人士?月收入多少? ”
“这样吧你手机号给我,电话里慢慢告诉你。”
“好啊。”
两人在一车厢复杂的目光中交换了手机号,车到下一站原野跳下了车。
这天以后,每个下午原野都开着那辆破摩托等在大众传媒的校门口。有许多 的女生议论他,他变成一道谁都忍不住观望的风景。
三天后,H的男友叫了五个“黑学会”成员帮忙,把原野拉去学校后的废弃 仓库里毒打了一顿。第二天,原野也带了五个人,把H的男友和那几个“黑会学” 成员堵在同一间仓库。之间发生了什么,谁也不知道,当天下午H收到男友的分 手短信。
“我真没想到。H说,“他除了好吃懒做,贪生怕死以外,还这么不是男人。
“你打算怎么办? ”
“叫原野滚,警告他以后别再来我们学校。
“为什么?他也不是男人? ”
“不,正因为他太男人。H寓意深长,“所以他的身边不能没有女人,不是我 就会有她。这种男人有什么资格说爱情? ”
很长一段时间,这句话像一把滴着血的匕首戳中了夏怡的心脏。
是啊,早在相处的时候,她就知道原野是这样一号人,她怎么会指望他能一 心一意?
H跑去让原野滚的那个下午,校门口都是放学的人流。原野穿着一件白色的 T恤衫,胸口有一个玫红色的嘴唇……那件T恤夏怡也见过,当时她还跟原野没 有任何交集。他就穿着那T恤衫踩在一块大石头上抽烟,恍惚间跟以前的场景重 覺起来。
夏怡想时间真是个残酷的东西,它让一切都变得物是人非。
H站在原野面前说:“你别再来了,趁着我没有找人打断你的腿之前。而且我 这个人很固执,一旦作出决定从来不会变。
原野问:“真的? ”
H肯定:“真的。”
原野吐掉嘴里的烟站起来说:“这样吧,你上车,我载你绕着这条公路转一 圏回来再问你。如果你的决定还没变,我就离开。
H说“这根本没有意义,就算你载着我绕着整个世界转一圈,我的决定还
是一样。”
“那还怕什么,上车。”原野已经翻到车上,把头盔丟给H。
H下意识接在手上,目光看向人群中的夏怡。
夏怡抬手做了个再见的姿势,H翻身上了车。
H的电话打来的时候,夏怡正在一个稍微干净点的面馆吃面。她把手机夹在 肩上,往面里倒了些辣椒酱“怎么样,打发走了吗?”
H的声音听上去有些迟疑,她说没有,事实上,我们现在正在一起吃麻辣烫。”
“嗯,然后呢?”
“我要跟他交往。”
夏怡倒辣椒酱的手一顿。
H的声音怪怪的,听上去不像高兴不是激动也不是愤怒,而是什么呢……悲
凉?
她说“夏怡,我才知道他是A市东城的老大,原野。”
“是又怎么了? ”
“你知道吗,就仿佛我以前过的曰子都是狗屎。这么忍耐都是为了等待这一 刻。”她没有说明白,匆匆收线,“先这样说,我挂了。”
夏怡想不透原野在绕着公路那一圏的途中,对H说过什么做过什么,以至于 可以让她在短短四十分钟内发生如此大的转变。
不过夏怡不想去想,也不敢去想。
她把那碗漂满辣椒酱的面一口气吃完,眼泪一颗颗落在汤面上,她挥手抹掉 的同时说:“太辣了。”她拼命告诉自己只是因为太辣了。
店老板不冷不热道:“当然辣,你把我一瓶辣椒酱全倒了!收你五元。
“什么? ”
“两块钱面钱,三块钱辣酱钱。
夏怡捜空了所有的口袋,只凑够三块四毛钱。
就在这时,一直坐在夏怡对面餐桌上吃面的男生站起来,飞快丟下几张零钱 和一句“老板娘,她的面我来埋单”,飞快跑出了面馆。
夏怡哑然失笑。像一只流浪的落水狗,她花掉那三块钱在附近的便利店买了 一瓶啤酒,坐在马路边的栏杆上慢慢地喝着。
她怀疑店主把啤酒兑了白酒,否则怎么这么难以下咽,这么辛辣。
天空开始眩晕,阳光化为无数的光圏。
夏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