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50年代,通过自然选择完成的进化学说分别由两个人提出来。其一是查尔斯·达尔文,另一个是阿尔弗雷德·鲁塞尔·华莱士。两个人都有一些科学背景,这是当然的,但是,从内心里讲,两个人都是博物学家。达尔文曾是爱丁堡大学学医学的学生,他父亲是一位富有的医生,学了两年医之后,他父亲觉得他有可能成为一名很好的牧师,因此送他去剑桥念书。华莱士的父母很穷,因此14岁便辍学,曾在伦敦和兰开斯特的工人学院读了几年书,当了几年测绘学徒和小学教师。
事实在于,在人类的攀升当中,有两种传统的解释,它们并肩发展。一是对世界的物理结构的分析。另外一个是对生命过程的研究:生命的精美、生物的多样性、生命在个人与物种的生死之间来回循环的周期。这些传统并不能彼此融合,直到进化理论出现为止。因为直到这个时候为止,以前一直都有一个无法解决的矛盾,在生命的问题上无法着手。
生命科学的矛盾与物理科学在种类上有所不同,见于自然的各个细节之中。我们在鸟类、树木、草丛、蜗牛以及一切的活物里面都能够看到这样的矛盾。问题就在于此。生命的表达,生命的表现,生命的外形,它们的种类如此之多,因此一定包含有很大的偶然因素在里面。但是,生命的本质又是如此整齐划一,因此一定为许多必需的内容所约束。
因此,我们所理解的生物学从18世纪和19世纪的博物学家那里开始就不是什么希奇之事了。乡间的观察者,观鸟者、牧师、医生、住在乡间别墅里的有闲绅士。我喜欢称所有这些人为“维多利亚时代的英国绅士们”,因为进化学说由同时生活在同一文化——维多利亚女王统治下的英国文化——之中的两个人分别想起,这绝非偶然现象。
查尔斯·达尔文20刚出头的时候,海军部正好要派一艘称为“比格尔号”的测绘船到南美去进行测绘,因此,他得到了一次机会,可以不带薪地作为博物学家随船出发。他在剑桥结识的解剖学教授帮他找到了这个机会,他对剑桥的解剖学没有兴趣,但对捕捉甲壳虫却情有独钟。
我会证实自己的热情:有一天,剥开一块老树皮的时候,我看到两种罕见的甲壳虫,两手各抓了一只。然后,我又看到了第三种,也是一个新种,因此不可能放跑它,这样,我只好把右手拿的那只放进自己嘴里。
达尔文的父亲反对他去,比格尔号的船长也不喜欢他的鼻子的模样,但是,达尔文在韦奇伍德的叔叔为他说情,因此他就去了。比格尔号于1831年12月27日出发。
他在船上度过了5年时间,整个人都变了。他以前是一个对鸟类、花朵、自己乡间的生命富有同情心的观察者,现在,南美之行使这一切爆发成了一股激情。回到英国后,他相信物种彼此分离之后走上了各自发展的不同方向,物种并非永恒不变的。但是,回国以后,他还是想不出来是什么东西使物种彼此分离的。那时是1836年。
两年之后,达尔文找到了物种进化的一个解释,但他极不愿意发表自己的看法。如果另一个人没有经历同样的事情,没有产生同样的想法,也没有形成相同的理论,他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表自己的成果。在通过自然选择而实现的进化学说当中,他是那种被遗忘,但又是非常重要的人物,是跟渡洛克相反的一种人。
他的名字是阿尔弗雷德·鲁塞尔·华莱士,他身材高大,有着狄更生小说中的家庭背景,他的生活充满喜剧,而达尔文的家庭生活却是陈腐的。当时,也就是在1836年,华莱士还只是十几岁的一个小孩子,他出生于1823年,因此比达尔文小14岁。哪怕在那个时候,华莱士的生活也不容易。
如果我父亲稍微有钱一点点,如果我整个的生活稍有不同,那我一定会把一部分注意力集中到科学上面去,因此不太可能走上这条进入亚马逊这样几乎没有人知道的一种丛林中去观察自然,并通过收藏而谋生。
因此,华莱士写到了早年的生活,因为他必须找到一条办法在英国乡间谋生。他做过土地丈量的工作,这不需要大学毕业的文凭,也是他哥哥可以教会他的。他哥哥死于1846年,是参加皇家调查团对竞争性的铁路公司的调查会议之后,坐三等车回家时中了风寒而病死的。
很明显,那是一种野外的生活,而华莱士也对植物与昆虫产生了兴趣。当他在兰开斯特工作期间,遇到了具有同样兴趣的一个人,而这个人接受过很高的教育。这个新朋友使华莱士大为震惊,因为他告诉华莱士说,他已经在兰开斯特的乡间收藏了数百种不同的甲壳虫,还说有更多的品种等待人们去发现。
如果以前有人问我说,在一个小镇附近的小区里面有多少不同种类的甲壳虫可以找出来,我极有可能会大胆地猜测说有50种……现在我得知,10英里之内就有可能存在上千种不同的甲壳虫。
这对华莱士是一个启示,也确定了他和他朋友的生活。这个朋友便是亨利·贝茨,他后来在昆虫的模仿当中做了非常重要的工作。
同时,这个年轻人也找到了谋生的办法。走运的是,这是这位土地丈量者最好的一段时光,因为1840年代的铁路探险活动需要他这样的人。华莱士接受雇用,勘察一条通往南威尔士的尼斯谷的可能路线。他是一名尽责的技术人员,就跟他的哥哥一样,所有维多利亚时期的人都是如此。但是,他想自己不过是一场大游戏里面的棋子,而且他是正确的。大部分调查工作只不过是用来表示确立了土地占用,以防其他铁路抢劫者先行动手。华莱士计算过了,当年测绘过的线路当中。只有十分之一修建了铁路。
威尔士的乡间当时是星期天的博物学者们的乐园,正如星期天出来画画的画家一样快乐。现在,华莱士可以自行观察和收集样本,对自然的多样性产生了越来越大的激动,这样的感情在他一生的回忆当中从来都没有消失过。
哪怕在我们很忙的时候,我在星期天还是完全自由的,因此也在星期天走很远的路带着收藏箱到山里击,然后带上一整箱的财富回家……在这样的时候,我会体会到每一种新生命形式给自然爱好者带来的那种欢乐,几乎等同于我后来在亚马逊捕捉到新的蝴蝶品种时体会到的那种快乐。
华莱士有一个周末找到了一个山洞,那里有一条地下河,因此他决定在那里过夜。看起来他已经无意识地准备好探索野生生命了。
我们有一阵子想在户外露营,不用避风雨的东西,不用床,只用自然提供的东西……我觉得我们已经有目的地决定不做任何准备,而只是在野外露营,就好像我们偶然到了不熟悉的一个乡间的某个地方,并且被迫在那里过夜一样。
事实上,他根本就没有睡。
到他25岁的时候,华莱士决定成为全职的博物学家。在维多利亚时代,那是一门奇怪的职业。这意味着他必须让自己到陌生的乡间去收集样本,然后销售到博物馆和英国的收藏家那里去。贝茨跟他一起去。因此,这两个人于1848年动身,两个人一共才只有100英镑。他们搭船去了南美,然后顺流北上亚马逊,到达了门劳斯城,在这里,亚马逊河与里奥内格罗河相汇。
华莱士从来都投有出过远门,最远到过威尔士,但是,异乡的景色并没有让他产生隔阂。从到达的那一刻起,他的评论就是确切和自信的。例如,在秃鹰的课题上,他就曾记录了自己的想法,5年之后发表在《亚马逊与里奥内格罗河旅行记》中。
常见的黑秃鹰随处可见,很多,但它们被迫吃别的食物,找不到别的东西吃的时候,它们就被迫吃林中的棕榈果。
我相信,根据不断观察到的情况,秃鹰完全是见到什么吃什么,它们寻找食物的时候并不依靠嗅觉。
两个朋友在门劳斯分手,华莱士启程前往里奥内格罗河。他想找到以前的一些博物学家没有探索过的地方,因为如果他想靠收藏谋生的话,就需要找到不为人知,至少是罕见的品种。河流因暴雨而肿胀,因此,华莱士和他的印第安人只能够乘坐独木舟前往森林里。树木弯在低低的河面上。华莱士被如此阴沉的前景所震慑,但是,森林里多样的生物又让他兴奋不已,因此,他在想,要是从空中看下来,那该是个什么样子啊!
我们在热带植被当中随处可见的,是更大数量的物种多样性,更多的外形,比温带地区多得多。
也许,世界上没有哪一处野外包含如此之多的地表植物,无法超过亚马逊流域。除开极少数地方以外,亚马逊所有的地区都盖着厚厚的、高高的原始森林,绵绵不绝,从没有人穿过,全都生在地表上。
森林的荣华只需要坐在轻轻漂过的气球中便可以一览无余,那上面是起伏蜿蜒、鲜花盛开的植被:这样的美景也许只有以后时代的旅行者才能够看到了。
他第一次碰到一个印第安土著部落的时候,既惊喜又害怕。但是,华莱士最持久的感觉就是快乐,这是他的特点。
跟处在自然状态下的一个人相遇并同住是最出乎意料,也最让人惊喜的感觉,这就是绝对没有受过任何污染的土著人!……他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他们得到的快堆与白人以及白人的生活方式没有任何关系。他们迈开独立的丛林居住者自由的步伐,对我们不料不理,因为我们只是一十外来民族的陌生人。
他们从每一个细节来看都是最原始和自给自足的,正如森林中的野兽一样,绝对不依靠任何一种文明,他们能够,实际也是以自己的方式生活的,这在美洲发现之前的无数世纪里面代代相传,从无间断。
结果,印第安人不仅仅不危险,而且还极有帮助。华莱士请他们帮忙收集样本。
在我留在这里的那段时时间里(40是),我收集到了不下40种蝴蝶,都是我以前没有见过的,还有其他门类的物种。
有一天,我找到了一种罕见的小鳄鱼。令人很是好奇,它有无数的背脊和圆锥形的结节(凯门鳄),我把这条鳄鱼脱了皮,塞上了别的东西,让印第安人惊愕不已,他们当中的好几个人瞪着眼睛看了很久。
在华莱士发达的大脑里面。在丛林中的快乐与辛苦当中,他迟早都会想到这么一个尖锐的问题:生物如此之多的品种从何而来?它们在外形上如此相像,但在细部却如此多变。跟达尔文一样,华莱士因为邻近物种之间的差别而震惊,也跟达尔文一样,华菜士开始奇怪,它们是如何慢慢有了这些不同的发展的?
自然史中,没有哪个部分比对动物进行地理分布的研究更有趣和更有指导意义的。相距不到五十或一百英里的地方,经常发现这里有一些鸟类和昆虫,而在另外一边就找不到。一定有某种边界确定每一个物种的范围。一定有某种外部的特征来标志彼此不越过的界线。
他总是被地理学上的一些同题所吸引。后来,当他在马来群岛工作时,显示出西部岛屿上的动物很像亚洲的品种,而东部岛屿上的物种却很像澳大利亚的品种:区分两种的界线到今天仍然称为华莱士分界线。
华莱士在人和自然两方面都是一个仔细的观察者,他对差别的起源有着相同的兴趣。在一个维多利亚时期的人都称亚马逊为“野蛮人”的时代,他对他们的文化却有很深的同情感。他明白什么样的语言、什么样的发明和什么样的习惯对他们意味着什么。他也许是第一位抓住这样一个事实的人:他们的文明与我们的文明在文化上的距离比我们所想的要小得多。等他构思出自然选择的原理之后,这一点不仅仅显得自然真实,而且在生物学上也是很明显的。
自然选择只能够给野蛮人以稍稍高出猿人几个级别的大脑,而实际上,他却具备了仅仅比一位哲学家差一点点的大脑。随着我们的到来,也存在着这样一种存在物,在他们身上,我们称为“思维”的那种微妙的力量具备远较身体结构重要得多的意义。
他从始至终都对印第安人充满敬意,他写了一首田园诗,记载他于1851年生活在甲维它村庄里面的生活。此时,华莱士的日记变成了诗歌。
有一个印第安村落,
围在黑暗、永恒、无边的森林当中,
它向四周伸展着多样的树叶。
我在这里生活一阵子,
是惟一的白人,
这里总共有约两百条生命。
他们每天都有事可干。
他们今天放倒一大批树木,
明天又划着带钩的独木船
还有箭与弓,去捕鱼。
棕榈的宽大树叶是他们的屋顶,
抵挡住冬天的风暴与豪雨。
妇女去挖木薯根,
辛辛苦苦做成面包。
他们朝夕沐浴于溪流之中,
在闪闪的河水里嬉戏,如同美人鱼。
为数不多的儿童光着屁股,
大人小孩都只披窄窄的布片。
看到这些光屁股的男人我多么开心!
他们四肢发达,皮肤光洁、平滑、棕红,
每一种动作都流畅而健康。
他们跑动,追逐,叫喊,跳跃,
在湍急的溪流中游泳和跳水。
我可怜英国的小孩,他们活跃的四肢
受到了束缚,在紧紧的衣服里动弹不得。
但是,我更可怜英国的淑女,
她们的腰部、胸部全都束缚住,
满身都是她们称为束腰的
可恶和折磨人的器具。
我愿在这里做一个印第安人,
心满意足地钓鱼,打猎,
自己划着独木舟,
看着自己的海子成长,
就跟小小的野山羊一样。
他们身体健壮,心境平和,
没有财宝而富有,没有黄金而幸福!
这样的同情与南美印第安人在查尔斯·达尔文心中唤起的感觉有所不同。达尔文看到迪也拉德富艾哥的土著时十分吃惊,非常害怕:这可以从他自己亲口说的话里面看出来,也可以从他的《比格尔号航行》一书中的插图中看出来。毫无疑问,险恶的气候对富艾哥人的习惯有所影响。但是,19世纪的照片显示,他们看上去并不像达尔文当初看上去的那么凶狠。在回国的航程中,达尔文发表了一份小册子,写比格尔号的船长在开普教推荐传教士们在改变野蛮人的生活方面所做的工作。
华莱士在亚马逊盆地过了4年,然后包起收藏品回国了。
黄热病与疟疾又开始攻击我了,我过了几天极不自在的日子。我们几乎天天接雨淋。要去伺候无以计数的鸟和动物简直是一件极其难受的事情,主要是因为独木舟太满了,也无法在豪雨中进行合适的清理。差不多每天都有一些动物死掉,我经常希望自己跟它们毫无关系,但是,既然捉到了,我还是决定保存下来。
在我捉到或者别人捉到送给我的100多种活体动物当中,现在只剩下34只了。
回国的航程从一开始就不顺利。华莱士总是一个不走运的人。
6月10日,我们离开(门劳斯),对我来说,这趟旅行很是不顺;刚一上船,跟朋友们道别的时候,我的犀鸟却不见了,毫无疑问它是飞到船外面击了,当时都没有注意到,因此肯定淹死了。
他选的那条船是最不走运的,因为上面装了一船易燃的树脂。出海三个星期后,1852年8月6日,船着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