器乐中除了独奏,还有多种乐器合奏的表演形式。我们知道,在西方音乐中有一种器乐形式叫做交响乐。交响乐由管弦乐队来演奏,汇集多种乐器、多个声部,营造出风格华美的乐章,其乐音往往给人以跌宕起伏、气势恢弘的审美感受,加之指挥家无比投入且潇洒自如的指挥方式,更使交响乐增加了几分魅力。在我国传统音乐中,也有多种乐器合奏的器乐形式,就是把各种乐器按不同声部编排起来,进行联合演奏,我们通常称之为民乐合奏。我国的民乐合奏不像西方交响乐那样富有浪漫激昂的色彩,而是更多地倾向于优美化的抒情,注重创造清新秀雅、情景交融的审美意境。
不管是西方的交响乐,还是我国的民乐合奏,这些场面宏大的器乐形式之所以带给人美的享受,恰恰在于它们做到了和谐奏鸣。我们还是以传统的民乐合奏为例,来领略一下器乐的和谐之美吧。在我们传统器乐中,最能勾起人们无限遐想的恐怕要数“江南丝竹”了。江南丝竹是流行于江南地区的“丝竹”乐,它的乐器主要包括丝乐器和竹乐器两大类,因此得名。丝乐器常见的有二胡、琵琶、三弦、扬琴等,竹乐器有笛、箫、笙等。“江南丝竹”的演奏以二胡和笛子为核心,其他乐器灵活自如,既富有个性而又互相配合,创造出独特的韵味。演奏中笛子是主帅,处于最高音位,始终起领奏作用。二胡则与笛子如影随形,丝丝入扣,共同把握音乐情绪的变化。笛子的演奏音色圆润饱满,清脆嘹亮,穿透力强,高音清远含蓄,低音悠扬婉转。二胡的演奏则柔韧细腻、优雅流畅、连绵不断。再加上其他乐器或浑厚,或沉稳的音色配合和补充,使整个演奏美如行云流水,沁人心脾。在江南,每有婚丧嫁娶、节日庙会,总会响起丝竹之声,它那秀雅精细、流畅委婉的曲调,可以涵养性情、荡涤邪秽,深受江南人民的喜爱。我们所熟知的著名丝竹音乐有《梅花三弄》《春江花月夜》《二泉映月》《望江南》等。
天籁听音——从音乐与自然的关系看音乐之和
李岚清有一句名言:“一个对大自然的美完全无动于衷的人是不可能欣赏美丽的《蓝色多瑙河》的。”音乐的产生正是源于人们对大自然的感悟,《乐记》中说:“凡音之起,由人心生也,人心之动,物使之然也。感于物而动,故形于声。”这说明音乐源自人的情感与外在自然的交融,人心被自然界的万事万物所打动,因而创造出和谐的音调来抒发情感。这样的音乐是平和恬淡、自然从容、宁静悠远的,是我们中国人的音乐文化精神。
西方人也崇尚音乐与自然的和谐。古罗马最负盛名的神学家奥古斯丁曾经说过:和谐是宇宙间最神秘的音乐。奥古斯丁穷其一生,致力寻求。他倾听鸟儿的轻唱,小虫的低鸣,他认为这就是和谐。风拂树梢,流水过隙,他认为这也是和谐。在他看来,聆听宇宙间这种神秘之音,是在自己心灵深处谱写另一曲和谐乐章。鸟鸣、虫叫、风声、水声这些大自然的“音乐”,在奥古斯丁那里内化为心灵的低语。他听到了大自然的乐声,也听到了心灵的和谐。
“和谐”是音乐的自然之理,自然界的乐声本身就有大小,单复、舒疾、猛静、高低……正是这些差异造就了天籁之音。老庄认为理想的美是自然之美、朴素之美、含蓄之美,是人与自然的交融。这对中国传统音乐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传统音乐讲究天人感应,既崇尚外部自然,又重视内心体验,音乐家总是渴望将二者兼而有之,因此形成了传统音乐中所谓的“山水情结”。音乐家们尽管也热衷于社会功利,以发挥音乐的功利性,但内心总有一份寄情山水间、逍遥江湖外的痴情。中国传统音乐总是表现出一种清新淡雅的山水意境,它是自然山水与音乐的结合,是音乐的自然美意境。这种融合使乐中有画,画中有乐,并使人的精神在其中融会贯通。倾听《高山流水》,可以感觉“清清冷冷,松根之细流也;浩浩洋洋,江海之长流也”,曲中既有宏大的气势,又有涓涓细流的抒情,既能通过山水表达自然美,又能透过自然美反映思想震荡和胸怀抱负。天、地、人在“和”中得到统一。这就是人与自然的沟通之乐,人与自然的和谐之美。在阳光下,在清风里,在水波荡漾、云影飘忽的音乐中,我们不仅看到了自然的音乐创造,更看到了人与自然的一种亲和关系。
相传《高山流水》的作者是伯牙,关于他,还有一个小故事,更能说明音乐与自然的紧密关系。据说伯牙曾跟随一个名叫成连的先生学古琴,他掌握了各种演奏技巧。但是老师感到他演奏时只是单纯地把音符弹出来而已,不能引起欣赏者的共鸣。有一天,成连先生把伯牙带到东海蓬莱山,对伯牙说:“你留在这里练琴,我去寻一位故人。”说罢,便摇船而去。过了十天,成连先生还没回来。伯牙在岛上等得心焦,每天调琴之余,举目四眺,空寂无一人,只听到海水崩激的号吼;远望那边山林,又是一片郁郁葱葱,深远莫测,不时传来群鸟啁啾飞扑的声响。这些各有妙趣、音响奇特不一的景象,使他充分领略了大自然风光,不觉心旷神怡,浮想联翩,于是他产生了创作的欲望,当即手抚琴弦,谱下一曲《水仙操》。这是一首妙音逸韵、摹神的佳品。他也因此领悟到了艺术要以情动人的真谛。没多久,成连先生摇船而返。听了伯牙那感情真切的演奏,不禁大为赞扬他的表演有了艺术生命。伯牙这才知道老师原来就是要借大自然给他上课。此后,伯牙不断积累生活和艺术体会,终于成了操琴的妙手。
荀况在《劝学》中曾描述:“昔者瓠巴鼓瑟,而沈(沉)鱼出听;伯牙鼓琴,而六马仰秣。”琴瑟之音使得鱼儿从水中钻了出来聆听,马儿也忘记了吃草,仰起头来欣赏。可见瓠巴、伯牙二人音乐之美妙。这里的笔调虽显夸张,但却道出了音乐与自然生命的联通。音乐对于动物尚且如此,何况对于人呢?音乐中有自然的节奏,而人的生命中也是存在自然的韵律的,因而音乐节奏对人的情绪能产生极大的影响。人在情绪低落时听听音乐,可以调节心情;工作劳累时听听音乐,可以缓解疲劳;读书看报时听听音乐,可令身心放松。不仅如此,人们在餐厅就餐时,也常常以音乐相伴,此时曲目的选择更是讲究。宴席通常在节奏缓慢的抒情音乐伴奏下进行,音乐使人悠然自得,大家边进食、边聊天,往往心情愉快,气氛和谐;情侣们坐在有抒情音乐伴奏的餐馆中,更增加了几分柔情蜜意。然而快餐店却万万不能采用这样舒缓的音乐,因为这会令用餐者进餐速度变得缓慢,其结果是餐桌老是空不出来,生意会大受影响。事实上,早有音乐家和心理学家给快餐店老板们上了一课,让他们注意到音乐节奏对人的行为节奏的影响,因此他们总选用快节奏的轻音乐作为餐馆的环境音乐,在这种音乐节奏的影响下,用餐者的进食速度自然而然地就快了起来。
音乐之美来源于自然,来源于生活,是人们的生命节奏和情感的自然流露,因此,我们从一些生活气息浓厚的音乐作品中总能够反观出自然的画面、生活的场景。如民歌中的山歌、船夫号子、渔歌等,所表现的都是一幅幅自然与生命合奏,显示出无限的生机和一种悠然自得的和谐。当我们聆听江苏民歌《姑苏风光·码头调》那细腻的旋律与节奏时,就可以完全感受到一幅清秀、柔美的江南水乡画面。在蒙古民歌中,那节奏舒缓的长调会使人感受到大草原的辽阔;而《鄂尔多斯舞曲》中欢快、急促的节奏则使人仿佛看到草原上有一群骏马在跳跃、奔腾。每当收获季节到来,朝鲜族的人们就会和着长鼓的节奏,跳起欢乐的丰收舞蹈,在欢快的长鼓鼓点中,洋溢着人们欢乐的心情,展现出一派欣欣向荣的丰收景象。
我们喜欢自然的、优美的音乐,因为它本身就源自天籁。对于我们人类而言,自然界的声音有噪音和乐音之分,乐音正是那些听起来和谐悦耳的声音。会唱歌的人都认识简谱上的1、2、3、4、5、6、7,唱出来是do、re、mi、fa、so、la、si。这些音阶正是人们从自然中发现的,它们在乐器上协调配合起来,就能产生出动听的音乐来。这些来自大自然的乐音,其物理规律是与人的心理节奏、生命情感相契合的。所以不论哪一个民族、哪种文化的人们都会感到它是美的。也正是从这一点上讲,才有所谓“音乐无国界”“艺术无国界”之说。
自然和谐的音乐应该在自然和谐的环境中欣赏,而自然和谐的环境是需要人去精心营造的。中国古代的文人士大夫享受音乐的方式是置身于自然山林之中,泡一壶香茗,轻抚古琴,身心放松于幽雅的环境中,从而达到对于音乐乃至人生的体味与感悟。此时,人的内心与自然交融在一起,这是一种何等的美的享受啊。像古人那样有一个自然和谐的生活环境,可以置身自然,聆听天籁,显然也应该成为我们现代人创造生活的目标。
人文感悟——从音乐的社会功用看音乐之和
和谐的音乐不但呈现出自然之美,也包含着深厚的人文意识。它对人类社会的伦理道德、政治秩序以及人的精神情感都有着良好的促进功能。传统观点认为,音乐从功能上看,一是可以愉悦感官、调整情绪、震撼心灵、调和人心、塑造人格,使人与人之间的关系达到协调平和。宋代欧阳修说:“七情不能自节,待乐而节之;至性不能自和,待乐而和之。”音乐能够以其感人至深的魅力教化人心,节制情欲,移风易俗,最终达到“人和”的境界。二是可以治世安邦。《国语》记载伶州鸠回答周景王问时指出:“夫政象乐,乐从和,和从平。”音乐要服从“和”的原则,而政治正如音乐一样。中国古代向来重视社会政治的和谐,认为一切都和谐适中,自然界就会风调雨顺,人民就会安居乐业,这也是音乐“中和之美”最根本的社会功能。
在儒、道两家哲学与美学的浸润下,我国的传统音乐始终遵循的都是一种“声和-心和-天和-人和-政和”的思维模式,以“和”制乐,以“中和”之乐推助社会和谐,是中国传统音乐的核心思想。《乐记》中总是借助对音乐状况的描述来论述和谐的政治。比如“治世之音安,以乐其政和;乱世之音怨,以怒其政乖;亡国之音哀,以思其民困”。太平之世(治世)的音乐必定安详而快乐,这是因为政治和顺的缘故,政治和顺而激起人心快乐安详的感情,才会有安详快乐的音乐。相反,乱世的政治往往反常,政治反常会激起人心怨恨愤怒的感情,才会有怨恨而愤怒的音乐;而亡国之音则哀愁且悲伤,那是因为人民十分困苦,从而激起哀愁而悲伤的感情。可见音乐总能反映出政治的状况。《乐记》将音乐划分为“治世之音”和“乱世之音”。这有些像我们所说的“和谐的音乐”和“不和谐的音乐”之分。和谐的音乐可以“善民心,其感人深,其移风易俗”,而不和谐的音乐则足以危害社会,乱世亡国了。
唐代非常重视音乐在国家政治中的作用,其音乐曾吸收许多民族的音乐精华,比如燕乐、清商,还有天竺乐、高丽乐等等。这体现了音乐“和人心”的教化功能,因为音乐的融合是民族融合、国家统一、社会安定的客观要求,音乐的融合也能促进民族间的交流与发展。据记载,唐代为促进民族融合,曾造“十五和乐”,即豫和、顺和、永和、肃和、太和、舒和、正和、昭和、雍和等,极大地丰富了民族音乐艺术。音乐的和谐使唐朝在统一后,各民族通过对音乐的共同感受,取得了情感上的相互认同,加深了民族感情。这一切都说明音乐与政治是息息相通的,正所谓“声音之道与政通矣”。
从今天的社会现实来看,音乐仍然具有强大的社会功能,和谐的音乐能够有效地促进人类社会的和谐。首先,音乐的和谐美具有较好的精神升华作用,它能使人获得精神的超越、自由的想象和审美的高峰体验,从而强化人类心灵的生命意识,进入“澄明”之境。美国当代著名心理学家马斯洛在《人的潜能和价值》一书中指出,人在高峰体验中“沉浸在一片纯净而完善的幸福之中,摆脱了一切怀疑、恐惧、压抑、紧张和怯懦。他们的自我意识也悄然消逝,他们不再感到自己与世界之间存在着任何距离而相互隔绝,相反,他们觉得自己已经与世界紧紧相连融为一体。”从而使人从异化状态回归到自然状态,使人的生命恢复本真的意义。根据科学家的研究,当人们听到优美的音乐时,大脑皮层出现松弛,同时产生“兴奋灶”而引发丰富的想象,从而开启智慧之门。古今中外众多科学家、政治家、文学家都是音乐艺术的爱好者,音乐对人的意识和思维的催发作用在他们身上得到了神奇的体现。像孔子、沈括、爱因斯坦、马克思、列宁、托尔斯泰、歌德等等,他们除了具有超群的知识结构、开阔的视野和惊人的意志外,都与音乐有着不解之缘,他们不仅从音乐中获得了高尚的娱乐和审美的享受,更重要的是他们善于在诱发灵感的音乐中,展开科学和艺术的想象,使自己的思维得到充分的激活和发挥,从而在事业上取得了惊人的成就。
其次,音乐的和谐美有益于人的身心健康,它给人带来精神与肉体的和谐。在当今消费社会,人们大多面临着物质欲望的诱惑,而精神和心灵的空间则容易萎缩,往往出现内外交困的人生窘境。而音乐的和谐之美与圆融精神则可以浸润人的心灵,让人在繁重的劳动之后得到适当的放松,缓解人们在工作中所形成的精神压力,得以释放情感中不利于身心健康的情绪,抚慰和安定人的心灵,进而提升人们的思想与精神境界,使人的整个肌体保持一种和谐有序的良性状态。越来越多的研究资料表明,优美、轻柔的旋律确实能令人心境开朗、平和安宁,可调节人的精神活动和植物神经功能,对人的生理和心理健康非常有益。当然,并不是所有音乐作品都是和谐音乐。和谐的音乐,应该是健康有益的音乐,应该真实地反映百姓的喜怒哀乐,反映民风民俗,倡导积极向上的人生观和世界观,表达爱国、爱民的情感,激发人们工作、学习、生活的热情。北京的景山公园一到周末,就会有几千人集体放开喉咙引吭高歌,这一盛况被人们称为“景山现象”。锻炼身体的人们在这种大场面的歌唱中,使自己敞开心扉,更加贴近自然,同时又宣泄化解了积压在心里的有害情绪,有利于身心健康。健康向上的音乐可以使人精神振奋,保持积极向上的心态,焕发蓬勃的青春活力,陶冶人的心灵,增加社会的和谐因素。“景山现象”就是一个实例。
和谐的音乐有益于人的身心,可以提升人的自我人格修养,增强人与人之间的相互理解和相互沟通,这自然也有利于整个社会形成和谐的秩序。一个和谐的社会,就像和谐的音乐一样,每个身心健康的人就像一个个不同的音符,发出不同的声音,这些各不相同的声音融合在一起,才会形成华丽和谐的乐章。这正是音乐和谐美的人文价值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