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的时候是大家一起来的,到了以后发觉没意思,于是干完各自手里的活儿陆续回校了。罗西和范文强玩心重,干活时选择的是给老头打门球的土场子把地面弄平整,自己先玩了半天才开始干,别人都走了,他俩才干了一半。邹飞也跟着他俩玩了会儿,现在玩累了,在一旁看着他俩干。
“要不剩下的以后再说,先让老大爷们凑合着打半场?”范文强放下干活儿的家伙。
“行,反正下礼拜三也没课。”罗西也觉得这活儿没有想象的好玩。
正准备走,院长端着两杯水出来:“同学辛苦了,喝口水再干!”
罗西和范文强只好接过水杯,院长还不走,非看着他们把水喝了下去,才放心地离开。
喝了人家的水,不能活儿没干完就拍屁股走人了,罗西和范文强只好继续收拾烂摊子。邹飞觉得自己应该干点活儿,也不枉来敬老院一次,便上去搭把手。
干着干着,罗西突然捅咕了邹飞一下:“看!”
“看什么?”
“看那儿!”罗西往门口一指。
邹飞抬起头,见佟玥正走进院来。
“嘿!”邹飞跟佟玥打招呼。
“呦,你们也来献爱心啦。”佟玥走上前,“我们班是昨天来的。”
“那你今儿怎么自己又来了?”邹飞问道,“昨天爱心献少了?”
“我倒是真想多献献,可是人家爷爷奶奶们不待见,昨儿我没待多一会儿就走了。”佟玥说,“结果把书落这儿了。”
“是这本吗?”邹飞从身上翻出刚才看过的那本诗集。
“怎么在你这儿?”佟玥接过来。
“我刚才翻了翻,觉得能看下去,就打算带回宿舍看。”
“你就不怕这本书的主人回来后找不着它?”
“我跟敬老院打过招呼了,说我看完再把书送回来,或者让回来找书的人直接去找我。”邹飞问佟玥,“你怎么想起看这书了,这书没什么人借。”
“就这书翻的人少,看着还干净点儿。”佟玥说,“今儿本打算去还书,发现书没了,一想是落这儿了。”
“借我看看,我看完给你。”邹飞说。
“看完你就直接还图书馆吧,还书不用证。”佟玥说,“还有两个多礼拜才到期。”
这时候罗西和范文强总算把场地弄得不再坑坑洼洼,可以走了。
“别绕了,跳墙吧。”罗西建议道。
“对,跳墙近!”范文强应和道。
“你俩跳吧,我陪佟玥走回去。”邹飞觉得这是机会。
“算了,你也跟着他俩跳吧,免得说你重色轻友。”佟玥莞尔一笑,自己走了。
“还不追去?”罗西说出了邹飞的想法。
“算了。”邹飞故作无所谓,“让她自己走吧!”
“看来你还真动心了。”范文强说,“要不然也不会这么绷着。”
“着什么急啊,是你的,早晚是你的。”邹飞其实心里想的是:还是早点儿吧!
“你得抓紧,学校里的猎人不止你一个。”罗西爬上了墙头。
“猎物在明处,猎人们都在暗处,就看谁早开枪。”范文强也爬上了墙头,一个劲儿地哎哟,“好久没他妈活动了,扯着蛋了。”
他俩的话给邹飞提了醒。听高中同学说,以前班里不怎么样的女生,邹飞还替她们的婚姻发过愁,到了大学没一礼拜也都有男朋友了,而且堂而皇之地在食堂排队打饭的队伍里啃来啃去,把不少饥肠辘辘的学生看得没了胃口。大学男生对找个女朋友的渴望度,比起高中来嚣张许多,使得审美水准也下降了许多。
“为了让佟玥免遭他人毒手,我只能去学校门口狩猎了。”邹飞翻过墙头,落在学校操场上,一个人走了。
“咱俩哪儿去?”范文强问罗西。
“不知道。”罗西说,“要不咱俩也去转转猎物?”
“我……对这事儿没兴趣,还是回宿舍玩游戏吧!”范文强一副不屑的样子。
“那你回去吧,我踢球去了!”罗西融进操场踢球的人群中。
邹飞迎着佟玥往学校门口走,思索着一会儿碰到她说什么:可以邀请她一起吃晚饭,但这个说法目的性太强;也可以约她看电影,正好学校礼堂每周三都放盗版碟,就说自己有多的票,不想浪费;实在不行就说书看完了,还给她——虽然这个理由那么不可信,但总比不做任何解释就再次出现在佟玥面前容易让她接受。当然,最主要的还是要随机应变,力求让两人的见面自然、有生趣。
到了门口,邹飞在路边坐下,点上一根烟,守望着佟玥走来的方向。
到了大学,抽烟的男生顿时多了起来,但没有多少人是从高中带着烟瘾到了大学的,开始抽烟都不是生理需要,只是觉得进了大学该抽了,这才抽。抽烟对男生们来说,不仅是一件很酷的事情,似乎还能有助于思考,是装模作样的道具,特别是一个人独处的时候,往楼顶一站,举目四望,点上一根烟,像个大人似的,觉得自己活得很有深度。
深度,是那个年龄的人很在意的一件事情。
一根抽完,佟玥没有出现,邹飞续上一根,继续等。第二根抽完,佟玥还没出现,邹飞又续上一根,数数盒里就剩三根了,希望佟玥能在它们被抽完前出现。
可是最终佟玥并没有出现。邹飞觉得手里不拿点儿什么空等下去就有点儿傻了,万一等到了佟玥,被她问到在这儿干什么呢,手里有烟的话,可以说“我这儿抽烟呢”,然后展开后面的话题,而如果手里什么都没有,只能说“我在这儿等你呢”,就太傻了。
邹飞看了看学校门口的大钟,食堂开饭的点儿到了,便拔腿向食堂走去。
上了大学,有一样在中学里每天都被要求的东西不见了——校服。大学也有校服,和中学一样,都是运动服,但是比中学的还要难看,颜色款式都更老气,难道就因为大学生比中学生大那么几岁就得穿得老气横秋吗?好在学校并不要求学生穿,只要交了钱,领走校服,穿不穿就是学生自己的事儿了,你要是舍得拿它擦桌子、擦脚、擦哪儿都可以。
学生在仪表上不受管制了,由此自觉延伸到内心也可以不受管制了。其实事实也是如此,老师才不管你心里想什么呢,你想杀人你就杀去,想放火就放去,只有真出了事儿,他们才例行公事地找学生谈谈话。班主任也是徒有其名,到了毕业连班里学生的名字都叫不上来。
所以,一旦没人管自己了,便觉得自己是大人了,行为可以自主了。
这些大人们,当意识到学习不是唯一的任务,课可以不去上时,他们首先想到的就是睡觉,似乎要把上大学前这十年缺的觉都补回来。于是在几个月前早上六点多就得走出家门奔赴学校的学生,现在十点多了还赖在被窝里。
高三时候睡得晚,是为了复习。上了大学睡得也晚,但没有多少人是为了看书,即使看,看的也是武侠小说。晚上十一点宿舍熄灯,但楼道不熄灯,这时候一天的生活才刚刚开始,想到这天马上就要结束了,赶紧搬出两把椅子,撅着屁股抄明天要交的作业,或者开始呼朋唤友出去喝酒。上了床的人,也不是马上就睡,且得聊呢,聊金庸(很奇怪,聊古龙的少)、聊女生、聊毛片儿、聊帝国时代红色警报英雄无敌……有的是爱聊,有的是爱显摆,总之,睡的时候都是凌晨以后了。第二天早上六七点钟会习惯性地醒一次,一想昨天晚上自己那么辛苦,哪能起床呢,于是翻了个身,继续躺下去。
一时间,上大学似乎成了就是为了来宿舍睡觉的,但教室里的学生还是要比被窝里的学生多不少,只是邹飞这样,所以他留意到的也是这样的同学,至于那些坐在教室里的学生是怎么想的,他并不知道,现阶段也不想知道。
补了几天觉,邹飞觉得再睡下去也没意思了,就起来吃早饭,吃完觉得没地方可去,不如去教室看看,正好这门课的老师喜欢点名。于是,他空着手但不空腹坐在倒数第二排,这是为一会儿想走就走作准备,第一排和倒数第一排都容易被老师留意到。
打铃了,老师进来,点名,画钩,仪式完成,开始上课。邹飞以为自己能坐四十五分钟,等下课了大大方方地离开教室然后就不再回来,可是老师太不争气了,或者说老师太不想让邹飞听课了,讲了十分钟,邹飞就再也坐不下去了。他觉得把青春的大好时光浪费在听自己不感兴趣也听不懂的课上,就是犯罪。
他可以去选择干点儿别的,比如回宿舍接着睡个觉,能落个休息;或者去图书馆找本书看,能落个充电;再或者凑凑人,打会儿牌,能落个玩。反正再听下去是什么也落不下,声音从老师的嘴里传出,进入了部分学生的脑子,而邹飞连耳朵都没让进,敲了半天门,邹飞就是不开,后来索性搬了家——趁老师转身往黑板上写字之际,从后门溜出了教室。
这一时刻的意义,邹飞自己没觉得有何重大,其实是他一生命运的转折点。从此,他走上一条通往自己内心的路,既然是自己的内心,肯定就跟别人不太一样。
把老师的朗朗讲课声留在身后的感觉真好。邹飞溜出教室,不知道该去哪儿,反正得先离开教学楼,他往门口走,正撞上佟玥扒着一间教室后门看。
这大概就算邂逅吧,终于找到事儿干了,邹飞如此想到,走上前:“干吗呢?”
佟玥一扭头,见是邹飞:“找间教室上自习,都有课。”
“我也正找教室上自习呢!”邹飞顺势往下说。
“你上自习什么都不带啊?”佟玥见邹飞空着手更像来逛街的。
“啊,忘了。”邹飞假装才想起来,“我说怎么觉得手里少点儿什么呢!”
佟玥笑:“我怎么总能碰见你啊?”
“我也想问这个问题。”邹飞貌似一本正经,“你说这算传说中的缘分吗?”
佟玥笑而不答。
“我已经转一圈了,没有空教室,都上着课呢,去图书馆看看吧!”邹飞不想让同学看到他不坐在自己的教室里上课却跑到别的教室里和外系女生上自习,“正好我把你的那本书还了。”
“你们上午也没课?”佟玥问。
“有没有课还不是自己说了算。我回宿舍把东西取上,你先过去,帮我占个座!”邹飞不等佟玥开口就跑走了,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邹飞回到宿舍,拿上要还的书,还找出尚清华明天要交的作业本(尚清华已经养成作业写完了就把本放在明面儿上供他人拿走抄袭的习惯),好好洗了一次脸,照了照镜子,没发现重大问题,这才出门。
图书馆可真是个看书的好地方,阳光明媚,灰尘在光束中翻滚,书和木书架散发的味道沁人心脾。邹飞找到佟玥,旁边有个空座正被一本书占着,他拉出椅子就要坐。
“那座不是给你占的。”佟玥说。
邹飞的心一下凉了:完了,已经有人在我前面上了车。
“还有我的座吗?”邹飞不想错过这辆车。
“这是别人占的,我来的时候就两个空座了,我这儿坐了一个。”佟玥往一个方向一指,“那边还有一个是给你占的。”
就像坐了一趟过山车,邹飞的心又升到了顶峰,兴高采烈地在佟玥给他占的座位上坐下,拿出尚清华的作业抄了会儿,边抄边留意佟玥周围的座位,一旦出现空座,他就打算坐过去。可是那些座位上要么一动不动地坐着人,要么放着一本书或一卷卫生纸,下面压了张纸条,写着“有人”,就算把座占了,经常是一放就一天,早上搁这儿,晚上才来,也是为了把书和卫生纸拿走,占着茅坑既不拉屎也不放屁,不明白这些人占座何用。
还剩最后一道题就抄完了,邹飞决定不抄了,假装不会做去找佟玥套近乎,佟玥的系也开了这门课。
“你们系讲到哪儿了,这道题会做吗?”邹飞在佟玥身旁的空座上坐下,递上作业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