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草样年华4:盛开的青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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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初恋(2)

于是,邹飞和那个女生在学校后门的自行车棚有了一次独处的机会。此前邹飞并不了解这个女生,少男少女的喜欢不需要彼此了解,是一见钟情式的,长大后也会有一见钟情,但那是饱经世事沧桑、深知人间冷暖后的一见,钟情是在一瞥后深思熟虑的理性结果,而此时的一见钟情,则完全是理想的、感性的、毫无自我保护的。

之前朵朵已经把邹飞指给过这个女生看了,能接受这种单聊邀请的女生,通常是在看过男生后还算满意,基本同意交往。所以说,能去自行车棚聊,是一个好的开始。

两人的共同话题就是学校的这点事儿,邹飞给女孩讲了很多老师的糗事。比如某个男老师上厕所的时候把尿尿自己手上了,以为没人看见,还放在鼻子底下闻了闻,其实被正在单间里蹲坑的邹飞看个正着。邹飞的讲述不时加以夸张,以求生动,说得口干舌燥。正常学生对老师八卦的热情往往高于对课本上的内容,该女孩却没出现理应的那种着迷状,只是不停地哦。

邹飞有些不理解:“你不舒服吗?”

“没有。”女孩面无表情,“要是没别的事儿我先回班了,下午还有化学测验。”

“明天中午你有空吗?”邹飞开始为第二次约会作准备。

“明天中午全校的团支书要开会。”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我是我们班的支书。”

“哦。”邹飞有些出乎意料,“那后天中午呢?”

“后天中午我要和几个想入团的同学谈话。”

“谈什么?”

“思想工作。”

“能说具体点儿吗?”

“你是团员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不是。”

“你觉得对了。”邹飞说,“我从没跟支书谈过话,你是第一个。”

“可惜你不是我们班的,我发展不了你。”

“我不是为了入团才约你到这儿来的。”

“那为什么?”

“你觉得呢?”邹飞竟然有种上当的感觉,之所以看上这个女孩,是因为她有种超然物外的气质,和正常人不太一样,邹飞从小就对这种“不像普通人”的美有种特殊的偏好。现在一聊才知道,原来这种气质是因为她超出常人的先进性所造就,没想到自己喜欢的竟然是一个女先进。没等女孩回答,邹飞就说,“你赶紧回班吧,别作为支书化学还考不及格。”

知道这么说也许会伤女孩的心——或许她并不认为自己被伤,已经习惯别人这么看她——邹飞也不想再为这句话找补了,女孩之前在他心里的美好印象已经荡然无存,他面对一个自己不再喜欢的人,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了,就这样吧。于是两人各回各班。

日后,当再次看到女孩的身影出现在校园里的时候,邹飞都会认为团支部又要开会了,或者他们班里又有人提交了入团申请。

朵朵知道后,说合唱团里有不是支书的女生,要继续给邹飞介绍,可邹飞没能再发现那种超然物外的女孩,也就因此没再更新高中时代的感情生活,却毫不甘心地畅想着:到了大学一定得找一个!

“你们学校有好的吗?”魏巍问着邹飞。

“什么好的?”邹飞一下没反应过来。

“超然物外的非支书女生。”朵朵笑吟吟地补充。

“应该能有吧,一届怎么着也一千多女生呢。”邹飞说。

“先下手为强,别便宜了师兄。”魏巍说。

“没事儿,今年不行明年,明年不行后年,我也有当师兄的那天。”邹飞说,“你们开学了吗?”

“开了。”魏巍说。

“你俩也是旷课来的?”

“我俩还没去报到呢,先来这儿报到了。”

“什么时候去学校?”

“等凑够钱。”魏巍说,“学费被我俩花了,我们在学校旁边租了个房子。”魏巍和朵朵考到同一所二流大学。

“看来这个暑假你俩进展神速啊!”邹飞有些羡慕,之前魏巍和朵朵的亲密程度也仅限于接个吻。

魏巍和朵朵幸福地相视一笑,都没说什么。

这时候足球飞过来,击中铁丝网,卡西亚诺跑过来捡球,邹飞冲他喊了句:“牛叉!”

卡西亚诺显然是听懂了,一笑,伸出大拇指,捡到球跑走了。

“进了大学自由了吧?”魏巍问。

“可能会吧,至少今天不去上课没人管我,老师也不知道哪个座位空了谁没来。”邹飞说。

“一会儿去我们那儿吃饭吧,朵朵会做饭了。”魏巍说。

“不了,我看会儿就回去了,下午我们系新生体检。”邹飞说。

“行,那有空去找我们玩。”魏巍说。

“赶紧看看你们学校有没有你相中的,没有的话我在我们学校给你划拉一个,省得你老自己看球来。”朵朵说完笑呵地和魏巍拉着手走了。

看着他俩的背影在阳光下走远,邹飞觉得这种爱情无比美好,也盼着早点给自己找个身边的人。

一辆辆大轿车拉上邹飞这级的新生,往郊区开了两个多小时,然后把他们卸在某部队的军事训练基地。老谢四年前已经来过,这次可以留在学校养病了。

看着一片片的庄稼地和不知从哪儿钻出来的蜥蜴,开始大家还都觉得新鲜好玩,但经过一天的训练后,便有了一个共同的想法:幸亏自己考的不是军校,坚持一个月就行了,而那些上军校的要坚持四年乃至一辈子,这样的人生实在可怕——被子不仅要天天叠还得叠成豆腐块儿,床板可以不平但褥子必须铺得跟水泥地似的,平时不能坐床上,吃饭得站着,可以吧唧嘴但不许说话,每晚按时熄灯想看书也不行(这也是尚清华不喜欢军训的原因),听吹号必须起床哪怕下着雨出不了操也得从床上爬起来在板凳上坐着,等着早饭的时间到了再吃。

训练的时候,也是极其苛刻,动辄就罚不守规矩的男生做几百个俯卧撑,当被质疑不可能做下来的时候,教官竟然趴在地上真的做了起来,并在三分钟内匀速做了一百个,然后面不改色心不跳并不乏炫耀地对违规学生说:“还有什么可说的吗?做吧!”

女生倒可以拿例假说事儿,不时偷偷懒,教官也不知道真的假的,军训一个月,每个女生都能以此为由休息几天。于是训练场上经常出现这样一幕:男生们在烈日下汗如雨下地踢着正步,女生却坐在树荫底下嬉笑休息,为了逼真还不时哼唧两声,把手放在肚子上揉着,以示真的来了。

部队还三天两头恐吓学生,说晚上可能会吹紧急集合号,这就意味着学生们必须在规定时间内完成从睡觉状态到穿戴整齐打包好被褥站在教官面前的转变,否则就要接受异乎寻常的体罚。而这个规定时间,往往是常人做这些事情远远不够的时间,因此很多学生不得不穿着衣服睡觉,以至部分人在军训期间,除了洗澡,就没脱过衣服。而有些不爱洗澡的人,整整一个月就没脱过衣服。

军训最大的苦闷不在于训练有多苦、规矩有多烦冗,而在于没劲。一群十八九岁的城市孩子,看不到电视,听不到广播,没条件看书,没时间听歌,每天都得学唱革命歌曲,到点儿就得睡觉,吃的还不好,不憋坏了才怪。所以,到了军训后半程,打架和搞不正当男女关系的事件骤然增加,甚至有教官卷入了和学生的恋爱中。这时候,无论谁,都有点儿熬不住了。

整个训练基地,供学生打的电话只有三部,且只能在规定时间内,于是凡是可以打电话的时候,这三部电话前都排起长长的队伍,这算是部队里唯一的娱乐了。学生们通过电话,获悉外界的各种消息,熄灯后在宿舍内传播。开始大家还积极踊跃地讲着黄色笑话,半个月后,会的笑话都讲完了,加上这种笑话一味地听下去只能徒生许多无用而麻烦的幻想,于是从电话中听来的这些外界事件,便成为学生们讨论的焦点。电话为学生和外界架起一座桥梁,将外面的事情送进来的同时,也把里面的事情送了出去。

冯艾艾就把自己在这儿的枯燥生活讲给了那个带他进男生宿舍的大四男生听,第二天,那个男生便拎着一塑料袋零食出现在她面前。对于刚刚高中毕业没怎么离开过北京的大一学生来说,这太神奇了,他们认为从城里到这儿,若不翻沟越岭,不跋山涉水就难以实现,而对大四的学生来说,则太容易不过了,只需在东直门买张长途车票,坐到终点,然后再花八块钱换乘摩的,穿越几片庄稼地,就到了。

别的女生军训开始没几天,就把例假的招儿用了,冯艾艾却把这招儿留到了最后,直到大四男生来。这样,当别的女生已无计可施的时候,冯艾艾却可以休息了。有些男生推算,没准儿不是冯艾艾有意为之,而是例假确确实实来了,军训都快一个月了,按说她也该来了。

学生中间传言,说冯艾艾趁休息之机跳墙出去和大四男生开房了。乏味的军训生活终于有了一丝亮色。开房,对大多数没谈过恋爱没拉过异性手的大一学生来说,是一个新鲜、生动、让人为之倾倒、惊颤的词语。

冯艾艾也因为这个词,而传奇起来。

每天晚上,宿舍楼都要安排学生站岗,两人一组,一组两个小时,然后轮换下一组。这天晚上轮到邹飞和罗西,他俩夜里十二点上岗,凌晨两点换岗,接的是范文强和尚清华的班。

换岗的时候,尚清华还不想换,因为站岗的地方有灯,可以看书,可惜书带少了,都看完了,只好回去睡觉。范文强则一口一个“傻子”地抱怨着:“傻子学校,非他妈傻子军训,还站他妈傻子岗,明天还得踢……傻子正步,吃……傻子馒头,唱……傻子歌,喊……傻子口号,还能再傻子点儿不?怎么他妈这么傻子啊!”范文强的口头禅就是傻子,连梦话里出现最多的也是这个词,在一些语境里,傻子已经被他赋予了褒义词的色彩。

邹飞和罗西守着空荡荡的楼道,不知道这样做的意义何在,真的是国防需要吗,还是只为了让学生吃点儿苦。

罗西待不住了,找来一个足球,和邹飞在楼口颠了起来。

两人玩了会儿,邹飞以为耗掉很多时间了,再过一会儿就可以换岗回去睡觉了,一看表,才十二点半,顿时对熬过剩下的时间无望了。

“饿吗?”邹飞问。

“有点儿。”罗西答。

“那找点儿吃的去吧?”

“走!”

很多时候,其实不饿,因为没事儿可干,便饿了。找东西吃,看似在解决饿的问题,其实是在给自己找个事儿干,别一直闲下去。

两人摸索到食堂门口,想跳窗户进去,但都锁着。又推了推正门,也推不动,上了两把锁。最后绕到后门,这是炊事班进菜和拉泔水的通道,一推,门竟然推开了。邹飞低头一看,其实是上了链子锁的,但链子没绕到门上。

邹飞正要推门进去,罗西提醒道:“不会是陷阱吧?”

“那就来个投石问路。”邹飞从窗台上拿了一个土豆,扔了进去,半天没动静,“安全,进去开斋吧!”

两人摸黑进了后厨,光看着上面了,没留意脚下,地上放了一个锅,被罗西“咣当”一声踢翻。

“部队的厨房怎么能这么乱呢!”罗西抱怨道,“总让咱们把宿舍收拾整齐,对自己就放任自流,这可不对。”说着一扭脸,差点儿撞到一块挂着的腊肉上。

邹飞也发现了一些平时餐桌上没有的食物,但都是生的,没法儿下嘴,也不能嚣张地点上煤气,把它们做熟。于是二人兵分两路,去找冰箱,估计那里有能直接吃的。罗西进了另一间屋子探索,邹飞继续在原地踅摸,发现了一个大碗,里面装了四个鸡蛋,一转,鸡蛋能立着,熟的。

突然,两束手电光照进来,邹飞眼前一花,看不清来者,但他竟然莫名地兴奋起来——即使被抓住,哪怕受到无论做多少个俯卧撑或者打扫厕所等处罚,也总比目前如一潭死水毫无生气的生活让人激动。

“别照了,我不跑。”邹飞用手挡在眼前。

手电光下移,邹飞眼睛能看清了,手电后面是两个女生的剪影。

“怎么办?”其中一个女生小声问另一个女生。

“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吧,不必兴师动众的。”邹飞悄悄把鸡蛋放进兜里,“我就是值夜班饿了,找点儿吃的。”

这时罗西听到动静,从里面的屋出来:“什么情况?”

“你们到底有多少人?”问怎么办的女生问道。

“就我们俩。”邹飞掏出鸡蛋,“我刚找到四个鸡蛋,你们也是两个人吧,正好一人一个分了吧。”

“怎么办?”那个女生又问另一个女生。

另一个女生关了手电:“我也饿了。”

邹飞在月光中认出了她,就是那天在楼顶画画的女生。

“其实我也有点儿饿。”问怎么办的女生跟着说。

四个人在黑暗中溜出食堂后门,刚要拐弯,一个黑影冒了出来,穿着一身军服,是个教官。

当所有人都觉得这次肯定栽了的时候,教官说话了:“我这儿有猪蹄,你们吃不吃?”

邹飞和罗西听不出这句话是真诚的,还是在调侃他们。

之前一直在问怎么办的那个女生突然说:“好啊!”

原来,这个教官就是负责这两个女生所在班训练的小教官,和班里的女生混得很熟,女生和他也不见外。

说着,小教官掏出猪蹄,用塑料袋包着:“放心吃吧,毛都刮干净了。”

“还是找个能坐着的地方吃吧,都站着吃了一个月的饭了。”邹飞建议道。

五个人到了篮球场,小教官说今晚部队没安排查岗,不用担心。五个人掰开猪蹄,坐在篮球架下啃了起来。

画画的女孩叫佟玥,另一个女孩叫吴萍,两人都是建筑系的新生,果然被老谢说中。

邹飞问佟玥是怎么发现食堂里有人的,佟玥说她和吴萍站岗,吴萍去上厕所,女厕所的窗口挨着食堂后门,听见里面有动静,正好两个女生也没劲,盼着有点事儿发生,便一起去侦察,捕获了邹飞和罗西。

吴萍问小教官,为什么半夜不睡觉拎着一袋猪蹄出现在这里,小教官扭捏地说,是特意给吴萍送来的,他知道吴萍夜里站岗,为了能半夜及时醒来,又不敢上闹钟,只好喝了很多水,让尿把自己憋醒。他到了吴萍的岗,发现空着,心里慌了,怕吴萍病了或怎样,猪蹄就送不出去了,这时候听到食堂有动静,他就过来了,当看见吴萍的时候,他觉得自己虽然身处黑夜,但心里被吴萍照亮了。

猪蹄是小教官特意让炊事班偷偷炖的,他知道吃了一个月部队的饭了,吴萍肯定馋了。

“要是有罐啤酒就更好了!”猪蹄有点儿咸,邹飞感叹着。

“你等着。”小教官说完起身回了宿舍,拿了两罐啤酒回来。

“你那儿怎么会有酒啊?”吴萍问。

“我老乡在这村里开了个小卖部,偷偷给我送来的。”小教官说。

罗西打开一罐,让小教官也喝。

“就两罐,你俩喝吧。”小教官说,“我怕酒瘾一上来,就拦不住了。”

“有那么可怕?”吴萍不解。

“我们当兵的什么都爱比赛,喝酒也比。我已经养成只要一碰酒,就得喝趴下的习惯了。”小教官说。

“抽烟吗。”邹飞掏出烟问。

“烟就算了,我毕竟是个军人。”

邹飞和罗西自己点上,时而抽口烟,时而喝口酒,时而啃块儿猪蹄,时而抬头看看夜空,时而偷偷瞟一眼身旁的女生,觉得如果每天都能这样,军训四年也无妨。

邹飞一时兴起,问佟玥:“开学那天,你在楼顶画什么呢?”

“你怎么知道我在楼顶画画?”佟玥很惊诧。

“你还拿镜子晃我眼睛呢!”

“原来那个拿望远镜的人是你啊,刚开学就带着望远镜,肯定不是什么好学生。”

“我也不是什么坏学生,那望远镜不是我的。”

“谁信!”

“真的!”

“哼!”

“那天你画什么呢?”

“不告诉你!”

“不告诉就不告诉吧,其实我是怕你掉下去。”

“我掉下去关你什么事儿?”

“当然关我的事儿了,我怕你砸到我停在楼下的自行车。对了,你高中哪儿上的?”

“西城,你呢?”

“东城,比你们那儿的教学质量好。”

“那最后还不是殊途同归,你怎么考这儿来了?”

“没考好,你呢?”

“只能考上这儿。”

邹飞和佟玥你一句我一句地聊着,这个女孩让邹飞在枯燥的军训生活中重新感受到生活的多彩,顿时觉得生活美好起来。

黑暗中,小教官的手屡屡想去拉吴萍的手却终因胆怯而未能伸出去,吴萍眼神里则饱含鼓励。与此同时,罗西攥着一罐啤酒,靠着压篮球架的大石板,躺在水泥地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