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问问文明人有关圣诞树或复活节蛋的真正意义为何,不过一定会大感失望。其实,他们做什么事时连自己也不知道原因何在。我对这个问题的看法认为事情先做了,但过了很长时间后,就会有人问为何要做这些事。临床心理学专家经常会碰到一些智能高的病人,他们的行为举止怪异而无法预测,而且在他们说或做之前,都没有任何暗示。他们是突然无理性的情绪抓住,因此连他们自己也无法说明。
这种反应和刺激表面上似乎是个人的天性,因此把它们当作特异的行为而忽略掉。其实,它们对于一个完成和准备好的本能系统、那是人类特征。思想方式、一般为人了解的手势,以及许多态度,都是照着一个早在人类发展反省意识前已建立的模式。
我们甚至可想像出人类早期的反省能力源自猛烈情感冲突的痛苦结果。现在举个事例来说明这点,有个住在丛林的人因抓不到半条鱼,在失望和恼怒之下把自己钟爱的独子勒死,但不久,当他抱着那瘦小的尸体时,又感到悔恨交加,痛苦异常。这个人会永远记得这伤痛的一刻。
我们不晓得这种经验是否真的是发展人类意识的最初原因。但毫无疑问,同样令人震撼的感情经验,通常会唤起人们的注意力,留心他们的做法。这里有个出名的例子:在13世纪时,西班牙绅士路韦文在极力追求后,终于获得和他倾心爱慕的女士见面的机会。在那次秘密约会中,她静静地解开衣服,露出乳房给他看,原来她的乳房已被癌细胞侵蚀得腐烂不堪。这次震惊,改变了路韦文的一生,他后来成为一个出色的神学家和伟大的传教士。在这种突然改变的个案中,我们可以证实原型在潜意识中曾工作过一段长时间,巧妙地安排会导致危机的环境。
这种经验似乎表明原型形式并不仅是静态的模式,它们是在刺激中表明自己的动力原因,正如本能一样是自发的。有某些梦、幻象,或思想会突然出现,但无论我们多小心地研究,也无法查出引起它们的原因。这并非意味没有原因,它们一定有。只不过这些原因那么遥远或晦暗暧昧,以致我们无法看出来。在这种例子中,我们必须等待,直到充分了解了梦的意义为止,不然也要等待某些可以解释梦的外在事件出现为止。
此外,现在的梦里,这件事可能潜伏在未来,有意识的思想通常忙着来和可能性的事,潜意识和梦何尝不然,长久以来,大家都一致认为梦的主要作用是预言未来。在古代,最迟到中世纪,梦在预言方面扮演着重要的角色。我可以用一个现代的梦来证实。在亚盂士都引用的旧梦中(第二世纪)发现“预知”(或先知)的元素:有个人梦到他看见他父亲死于一幢焚烧中的房子里。过了不久,他自己却死于蜂窝织炎(火或高烧)。
这种事也发生在我同僚身上。他有次患了极严重的坏疽发热——发高烧。他从前有一个病人,他不清楚他的医生患了那种病,梦到那医生死于大火之中。那时该医生刚进医院,病才开始恶化,那做梦者什么也不晓得,只知道他的医生患病进院治疗。3个星期后,那医生病逝。
从这个例子来看,梦有预期或征候的作用,谁想解释梦,必须考虑这一面,尤其当有明显意义的梦没有提供足以说明它的前后关系时,该作用更重要。这种梦通常在意想不到的情形下出现,谁也不晓得是什么促使它的。当然,如果我们知道它隐而不彰的讯息,就会了解原因何在。因为只有我们的意识还不清楚,无意识则似乎早已通报我们,而且所得的结论表现在梦中。其实,潜意识看来可以像意识一样调查事实,并且从中得到结论。潜意识甚至利用一定的事实,预期它们可能的结果,因为我们没意识到这些结果。
就我们所了解的梦而言,潜意识本能地熟虑和审议,这分别十分重要。逻辑的分析是意识的特权,我们以理性和知识作选择的标准。但潜意识则似乎人部分是被本能所带动,以符合的思想形式——即原型——来表现的。一个医生在描述某种病的过程时,会用诸如“传染”或“发热”等理性的概念。但梦较富诗意。它假设患病的身体是人类世俗的房屋,发热就是毁坏房子的火。
上述的梦显示,原型心灵处理该情况的方法与亚盂士部的一样。某些多少有点不明的性质被它意识本能地领悟到,而且甘受原型的处理。这意思是说,不用意识思想来推理,而改用原型心灵接管预期的工作。因此原型有其本身的本能和特殊能力。这些能力促使它们两者产生有意义的解释(以它们象征的风格),并且以它们本身的刺激和思想组织干扰既定的情况。就这点而论,它们的作用就像情结,它们随自己喜欢而任意来去,而且通常以令人尴尬的方式妨碍或修正我们有意识的企图。
当我们经历到伴随原型的特殊魅力时,就可以感觉出它们的独特力量来。它们似乎拥有特别的符咒。这种独特的性质也是个人情结的特效,就像个人情结有其个别的历史,原型特质的社会情结也有其个别的历史,不过当个人情结只不过产生个人的偏见时,原型却制造影响和赋予全民族和历史时代以特色的神话、宗教和哲学。我们视个人情结为意识过偏或态度错误的补偿;同样,宗教性质的神话可以解释为一种人类对一般痛苦和忧虑——饥饿、战争、疾病、老迈、死亡——的精神治疗。
例如,一般的英雄神话总是说一个强而有力的人或“神人”,征服龙、蛇、妖怪、恶魔等邪恶势力,把人类从毁灭和死亡中拯救出来。故事、神圣经文重复的礼仪、庆典,以及用舞蹈、音乐、圣诗、祈祷、牺牲品来崇拜这种人物,会抓住观众超自然感情的情绪(好像以神奇的符咒),而且提升个人到与英雄同一的地位。
如果我们竭力以信教者的眼光来看待这种情况,或许会了解普通人如何能从他个人的懦弱、无力,以及悲惨中超脱出来,而且几乎有像超人的特质。这种情形通常会维持一段长时间,而且给予他的生活某种特定的风格,它甚至可以迎合整个社会的步调。
一般推断在史前时期的某些事件中,基本的神话概念是被一个聪明的老哲学家或先知所“发明”,而且为一班老实不吹毛求疵的人所“相信”。有人说,追求权力的祭司所讲的故事是不“真实”的,只不过是“如意的想法”。现在我要回到那小女孩梦中的奇特观念。看来她不可能设法去求得它们,因为她发现它们时,也很惊讶,这些她梦到的奇怪观念,实在是些奇特而意想不到的故事,看来非常醒目,足可以送给她父亲当圣诞礼物。不过,虽然她这样做,但她已把它们提高至基督教的神秘层面上——救主诞生,加上带着新生之光的新生树的秘密(这是指第五个梦)。
虽然基督和树象征之间的象征关系有充足的历史证据,但如果要那小女孩的父母说明用点燃的蜡烛装饰树以庆祝基督诞生,到底是什么意思时,他们一定非常尴尬。他们或许会说:“哦,这是圣诞节的习俗!”正确的答案需要对死去的基督的古老象征意义有深入的了解。而了解圣母的礼仪和她象征的关系也很重要,那棵树——只提到这复杂问题的一方面而已。
我们愈探查“集体意识”,愈揭发一个原型模式永无休止的网,在这之前,我们从没把这个网作为意识思考的对象。因此,说来很矛盾,我们比以前任何一代的人更知道有关神话的意义。事实上,在以前的年代里,人类并没有反省它们的象征,只是和它们生活,无意识地赋予这些象征的意义。
以我的经验说明这点。有一次我在非洲和阿刚山的土著相处。每天黎明时分,他们走出茅屋,埋在手里呼吸或吐痰,然后向着第一道阳光张开双手,好像要把自己的呼吸或唾沫献给上升的神——“悔根”(意思和阿拉或上帝相同)。当我问及他们这举动有什么特别意义?为什么要这样做的时候,他们茫然不知所措,一脸困惑不已的样子。只回答:“我们经常都这样做,当太阳升起来时,我们就这样做。”他们对太阳是“悔根”这结论也付诸一笑。其实,太阳的确不是悔根,当太阳升过水平线后,“悔根”只是太阳上升那一刻而已。
他们的举动我当然很清楚,他们只是盲目去做,则无法了解,从不加以反省。因此无法说明自己的所作所为,我推断他们是把自己的灵魂献给“悔根”,因为呼吸和唾液是“灵魂物质”的意思。呼吸或吐痰在某种东西上表达一种“魔术似的”效果,举例来说,基督用唾沫治疗盲目的人,或某些地方的人,儿子吸人已死父亲的最后一口气以接管父亲的灵魂。这些非洲人绝不可能——即使在过去——知道任何有关他们仪式的意义。其实,他们的先人也许知道得更少,因为他们不仅对自己的动机没有意识,而且很少想到自己的所作所为。
哥德的浮士德巧妙地说:“一开始就是实行。”“实行”是绝不能发明的,只能实践,另一方面,思想是人类的新发现。起先,他被潜意识的因素推动去实行,经过一段长时间后,他开始反省推动他实行的原因,不过确实花了他很多时间才想出那前后颠倒的观念,他必须要自己实行——他的心灵无法和任何其他与自己不同的刺激力量合作。
我们会对植物或动物发明自己这个观念发笑,不过有许多人相信心灵或精神发明自己,因此是它本身存在的创造者。事实上,心灵长成现在有意识的状态,就像槲子长成橡树,或蜥蜴类的动物发展成哺乳类动物一样。因为心灵的发展时间很长很长,所以它仍在发展,因而我们受到内在力量的刺激,不亚于外在的刺激。
内在的刺激从一处很深的来源涌现出来,但这来源并非由意识所造成,也不受其控制。在早期的神话中,这些力量称为超自然力量、精灵、邪魔和神。它们今天像过去一样活跃。如果它们应我们的意愿,我们称之为幸福的征兆或推动力,且因为成为聪明人而自许,但如果它们反对我们,我们会说那是噩运或是某人攻击我们,或是引起我们不幸的原因是病理上的,惟一拒绝承认的是:我们依靠超越我们控制的“能力”。
不过,在近代文明人中,确曾获得一定数量的权力意志,他可以随己喜欢任意运用。他知道有效地做自己的工作,而不必采用赞美或斥责的方式,催眠自己进入工作的状态中。他甚至可以免除每天向神求助。可以实行自己的目标,也可以顺利地把自己的观念带进行动中,然而尚未开化的人似乎被恐惧、迷信,以及看不见的阻碍弄得寸步难移。“有志者事竟成”是现代人的座右铭。
可是,现代的人为了证明自己的信条,不惜付出很大的代价。很明显他的所为缺少内省,他懵然不觉自己的所有合理性和效率都被不受他控制的“力量”迷住这个事实。他的神和主人魔鬼根本还没消失:它们只是换了新名字,而且令他在不安、懵懵懂懂、心理并发症、不断需要药物、酒、烟、食物的情形下绕圈——甚至还会造成严重的神经衰弱症。
人类的灵魂
我们所称的文明意识与基本本能迥然不同,但这些本能还没消失。它们只是和我们的意识失去联络,因此强以间接的形式主张己见。这也许是依靠神经症的本身征候而定,或依靠各种不同的偶发事件而定——诸如不可能的情绪无意间的遗忘,或说错话。
人类乐于相信自己是灵魂的主人,但只要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和情绪,或无法意识到潜意识的安排和决定等无数秘密方式,那他就绝不是自己的主人。这些潜意识的要素存在于原型的自治权中。现代人不想被区划系统了解他本人分裂的状态。他把某些特定的外在生活范围和个人的行为分别保存在隔开的抽屉中,因此从来没有碰过头。
有关这种所谓的“区划心理学”,记得有一次,有个酒鬼受到某种宗教活动的影响,而且被这种活动的热狂所迷住,以致忘掉喝酒的事。很明显是不可思议地,他是被耶稣治好的,而被当作神圣恩典和教会的见证人,但经过几星期的公开忏悔后,新鲜感消退,他的酒瘾发作,再喝起酒来。但这一次,教会认为这是,“病理上的”,很明显不适合耶稣插手,因此他们送他到诊所给医生看,这比神的治疗要好得多了。
这是现代“文化”心灵的一面,值得研究一下。这显示分裂和心理上的困扰,已到达令人担忧而惊奇的程度。
如果视人类是一个个体,那我们了解人类就像一个被潜意识力量迷住的人,而人类又喜欢把某些问题藏在分开的抽屉里。但这就是我们该多考虑我们在做什么的原因,因为人类现在受到逐渐超乎我们控制的自创和严重的危险所威胁。换句话说,我们的世界像神经病患一样分裂,而铁幕标示出区分象征线。西方人逐渐惊觉到东方侵入的权力意志,了解自己必要采取额外的防御措施,而同时,又以他本人的道德和好意而自豪。
他没看到的是自己不道德的一面,因为他借着良好的国际贯例掩饰起来,但共和国家会有组织地令他当场出丑。
这种事态说明西方社会这么多人特别无助的感受。他们开始了解面对他们的困难是道德问题,试图以核子武器或经济“竞争”政策来解决这个问题,显然于事无补,因为这样会两不讨好。现在我们许多人都知道道德和精神的方法比较有效,因为这两者能提供我们免疫性,以对抗经常增加的感染病。
但所有这种企图都证明是无效的,只要我们确信自己,以及确认我们的敌人错误,那会更有效,且使我们了解我们自己的阴邪面和它邪恶的行径。如果我可看见自己的阴邪面,就可以对任何道德和精神的传染病和暗示具有免疫。按现状来看,我们暴露于每种传染病中,因为实际做着如“敌人”一般的事情,这对我们更为不利,我们既看不出,也不想了解自己在良好态度的掩护下做什么事情。
值得注意的是,世界有个大神话(我们称之为幻想,只要我们严加判断,这种虚饰的希望就会消失),它是“金色年代”(或天堂)时间神圣化的原型梦。在这里,每件东西都很足够,可以大量供给每个人,而且有个伟大、正直、聪明的酋长统治这个人类幼稚园。这有力的原型在其初期的形式时就抓紧他们,但绝不因我们以优越的眼光看它,而自世界消失。我们甚至以自己的幼稚支持它,因为我们的西方文化也是在同样的神话里。我们潜意识地珍爱同样的偏见、希望和期待。我们太过于相信社会福利国家(实施社会保障、免费医疗制度)、世界和平、人类平等、不朽的人权、公正、真理,以及地球上的神国。
但令人难过的事实是,人类的实际生活包含一种无情对立的情结——白天与晚上、生与死、幸福与灾难、善与恶。我们甚至不能肯定哪一样能压倒另一样,即善征服恶,或快乐打败痛苦,生活是个战场。它永远都是这样,不然,生存会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