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迅喜欢北方口味,许广平曾经提议请个北方厨子,但十五块钱的工资鲁迅觉得贵,请不得。虽然,他那时是两百块的工资。
于是,依旧许广平下厨。
萧红回忆,鲁迅吃饭是在楼上单开一桌,许广平每餐亲手把摆着三四样小菜的方木盘端到楼上。小菜盛在小吃碟里,碟子直径不过两寸,有时是一碟豌豆苗,有时是菠菜或苋菜,如果是鸡或者鱼,必定是身上最好的一块。
许广平总是用筷子来回地翻饭桌上菜碗里的东西,心里存着无限的期望和无限的要求,用了比祈祷更虔诚的目光。几番精挑细选,才后脚板触着楼梯小心翼翼端着盘子上楼。
这一段总是看得人凄惶。
面对比自己小十七岁、冲破世俗、自由恋爱来的爱人,隔着不算久远的互通135封信的美好年代,一个男子要粗糙无感到怎样的程度,才能不问一句:你们吃什么?
许广平带着孩子,帮鲁迅抄着稿子,打着毛线衣,鲁迅深夜写作时,她则在一边躺下先睡,早睡是因为第二天还要早起忙家务。
她不仅照顾鲁迅,还事无巨细地照顾儿子。
萧红说周海婴的床是非常讲究的属于刻花的木器一类,拖着长长的帐子,而许广平自己,“所穿的衣裳都是旧的,次数洗得太多,纽扣都洗脱了,也磨破了……许先生冬天穿一双大棉鞋,是她自己做的,一直到二三月早晚冷时还穿着……许先生买东西也总是到便宜的店铺去买,再不然,到减价的地方去买,省下的钱都印了书和画”。
到底是爱褪了色,还是红玫瑰褪变成了饭黏子呢?
相爱简单,珍惜很难。
相爱只是远距离的精神上的依恋,很容易通过想象美化、弥补,保持起来相对容易。而珍惜,是现实中无限靠近的相看,是两人各方面习惯碰撞融合之后的体谅,是柴米油盐生儿育女的琐屑分担。
婚姻阶段的鲁迅在两首诗里提到了许广平。
一次是婚后五年左右:惯于长夜过春时,挈妇将雏鬓有丝;梦里依稀慈母泪,城头变幻大王旗。在这首诗里,许广平似乎是他若干负担中的一个,和其他种种共同构成了一个男人中年危机的梦魇。
第二次是婚后十年,许广平生日,他送她《芥子园画谱》做礼物,题诗:十年携手共艰危,以沫相濡亦可哀;聊寄画图娱倦眼,此中甘苦两心知。这首潦草的诗里,爱的成分则像青烟一样消失在空气中,甚至泯灭了男女性别的差异,一派同志般的革命精神。
看得出来,她早已不是他的红玫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