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白话文初起的年月,即使是现代诗的鼻祖,也显出简单与粗粝。
胡适那首拉开了中国现代诗大幕的《蝴蝶》,今天读来颇为稚拙:“两个黄蝴蝶,双双飞上天。不知为什么,一个忽飞还。剩下那一个,孤单怪可怜。也无心上天,天上太孤单。”
用当下的标准回望民国的经典,大多史料价值超过文学价值。但是,也有例外,比如鲁迅、徐志摩、张爱玲,闪耀着光辉的天才文字穿透了百年的尘埃,如陈年普洱般醇酽。
当然,也少不了萧红。
第一次读萧红的《生死场》便被奇妙的比喻惊艳到,她写“菜田里一个小孩慢慢地踱走,在草帽的盖伏下,象是一棵大型的菌类”;她眼中的林荫道“象是动荡遮天的大伞”;她看“菜田的边道,小小的地盘,绣着野菜”。
别致、形象、灵动,好似透过孩子明澈的眼打量世界。
只是,电影与传记最津津乐道的,除了她的文字,便是她两次怀着别的男人的孩子,嫁给另外一个男人。
1911年出生、双子座的萧红深得祖父张维祯宠爱,祖父荫庇下短暂的童年是她人生最美好的回忆,甚至,《生死场》中的场景大多来自记忆中祖父的东北梦幻花园。
父亲张廷举坚持将她许配给小官僚之子汪恩甲,她拒绝,便以抽烟、喝酒对抗,与有家室的表哥陆哲舜一起出走,在北京求学、同居,被家族不容,断绝经济支持。
表哥退却后,她便去找汪恩甲,与他同居,同抽鸦片。
汪恩甲工资入不敷出,她却怀孕了。汪回家求援,被家人扣住,她去理论,被汪家怒斥。于是,她去法院告汪兄代弟休妻。法庭上,汪恩甲竟临阵倒戈,表示自愿离婚,法庭当场判决两人离婚。
她怒不可遏地冲上街头,汪恩甲追来道歉,两人匪夷所思地和好。
这对离异夫妻在旅馆赊欠食宿费六百多块钱之后,汪恩甲借口回家取钱,从此杳无音讯。
此时,她已怀孕五个月。
萧红遇到萧军之前的情事,这已经是最精简的版本。
从前看《萧红全传》,我不厚道地想,这些行为怎么看都像一个任性女子的瞎折腾,和反封建没得半毛钱关系。可见生逢其时很重要,生对了时代,私奔便是一场反封建的抗争,不然,便是一桩颜面扫地的绯闻。
如今,被萧红的文字打动后再看这段经历,也生出几分体谅,或许,她是真有苦衷吧。
母亲早逝,父亲疏淡,继母薄情,萧红如大多数亲情缺失的女子一般,有强烈的情感依赖症,她们把爱情当做救命稻草般紧紧抓住不放,双子座天生的率性,以及天马行空的行为方式,也让她吃了不少苦头。在与家庭闹翻后,追爱和抗婚并不是她二十岁时离家出走最重要的目的,她这次逃离,更多是为了读书。
而失却了家族的支持,便只好倚靠陆哲舜、汪恩甲,这些男人看重的,仅仅是一个女人的身体。身无长技出走的“娜拉”,除了辗转在不同怀抱讨生存,似乎也没有更好的出路。
1938年,她在重庆塔斯社分社接受B.H.罗果夫的访谈时遗憾地说:“我很想上大学,但是无法实现。”
这算是道出了心头的无奈与苦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