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四光是在南京国民政府统治下,于内忧外患的境况中,白手起家创建地质基业的,其中饱含着他那难以述说的辛酸与痛楚。
所谓南京国民政府,实际是蒋介石的独裁政权。它的前身是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由孙中山先生奠定的广州国民政府。1927年4月12日,蒋介石发动反共政变,于同年4月18日在南京另立国民党一党专政的统治机构,改称南京国民政府。同年7月15日,以汪精卫为首的武汉政府也宣布反共。并与蒋介石一道形成“蒋汪合流”的统治集团,从而揭开第二次国内革命战争的序幕。1931年,日本侵略军向辽宁、吉林、黑龙江3省发动全面进攻。次年,东北地区全部沦陷。清朝末代皇帝——爱新觉罗溥仪在日本帝国主义扶植下成立傀儡政权,时称“满洲帝国”,亦即为满洲国。这一切便是李四光创建中央研究院地质研究所的时代背景。
尽管这时的李四光已经无党无派,但他却是一位忠贞爱国的大学教授和浩气凛然的中华科学家。他自幼痛恨军阀割据的内战纷争,更加憎恨外敌入侵瓜分祖国领土。他认为。祖国的强大需要依靠科学技术的进步,民族的振兴需要凭借科学与民主的精神。他不赞同派别之间的舌枪唇战。也讨厌只唱革命高调的清谈家。他主张务实,他要以实实在在的科研成果报效自己的伟大民族。
众所周知,就在他到南京赴任的前2年,曾经卷入一场学潮风波,与鲁迅先生展开纠缠不休的政治论战。两位名牌大学赫赫有名资深教授竟为一个暂时事件不惜口诛笔伐。各自运用犀利的杂文语言相互攻击。当时,北京女子师范大学校长杨荫榆女士是李四光爱人许淑彬的同乡,自然也与李四光有所交往。1925年5月,杨荫榆以封建家长的权威不准女师大学生参加社会上的进步活动,激起学生们反抗,一度占领学校,要求教育当局罢免杨荫榆的校长职务,这就是轰动一时的“驱杨事件”。杨荫榆在极端不利的情况下,邀请李四光以著名教授的声望来女师大解困。李四光出自友情,亲自来到女师大劝说学生几句。于是,鲁迅先生就发表文章怒骂李四光是杨荫榆的“死党”,接着又连篇累牍发表文章,对李四光进行指名道姓的讽刺与挖苦。李四光自然当仁不让,也用冷嘲热讽的语言予以针锋相对地逐篇还击。其中很多文字可以表达李四光这个时期的政治态度和人生观念。
1926年1月30日,李四光在致北京《晨报》编辑徐志摩的信函中,写道:“我听说鲁迅先生是当代比较有希望的文士……暗中希望有一天,他自己查清事实,知道天下人不尽像鲁迅先生的镜子照出来的模样。到那个时候,也许这个小小的动机,可以促使鲁迅先生作十年读书,十年养气的功夫,也许中国因此可以产生一个真的文士。”
第二天,李四光再次致函徐志摩,表示自己不想在国破家亡的危难处境中进行无谓的争执,申明就此休战的态度,他写道:“鲁迅先生骂我的话,虽然大部分都是误会,但在他也未必没有几分捕风捉影的理由。在事实证明了的时候,我的事完了,用不着多说话。”最后写道:“任我不懂文字的人妄评一句,东方文学家的风味,他(鲁迅——引者注)似乎格外的充足,所以他拿起笔来,总要写得露骨到底,才尽他的兴会,天下想无不了之事,况且现在我们这个中国,已经给洋人、军阀、政客弄到不成局面,指导青年人,还要彼此辱骂,制成一个恶劣的社会,这不是自杀?对于一切的笑骂,我以后决不答一辞,仅守沉默罢了。”
徐志摩赞同李四光的表态,在发表他的最后一封信函时,以《结束闲话结束废话》为题撰写短文,希望双文停止笔战。文中写道:“带住!让我们对着混战双方猛喝一声:带住!”
然后,鲁迅先生仍不罢休,又于2月3日发表文章,题目就是《我还不能“带住”》。
不过,李四光确定信守自己的诺言:“不答一辞,仅守沉默”。此后,人们再也见不着李四光的回敬文字。他觉得没有意思,无端的浪费了很多宝贵的科研时间。
许淑彬为此感到对不起丈夫,后来内疚地说:“那场纠纷,都是我给他惹出来的!”
李四光正是怀着这场教训来到南京任职的。他发誓要力戒空淡,务实进取,把自己的身心投入到地质研究所的筹备和建设上。
首先是选择所址,购置设备。当时,国民政府建都南京,诸多机关纷纷成立,房舍显得异常紧张。为了不耽误地质研究所的筹建日程,经主管部门批准,暂时把所址设在上海。李四光带领有关人员赶到上海,只好临时租用民房安营扎寨。开始住在闸北的宝通路;不久又迁至霞飞路;隔一年再搬到沪西的曹家渡小万柳堂;又隔一年,因淞沪之战爆发(日本侵略军进攻上海市,与国民党第十九路军展开血战),曹家渡处于战线区而无奈还要迁移,几经商洽才转到中国科学社的明复图书馆借地安身。堂堂的中央研究院地质研究所,就是这样逃荒式地东奔西跑。后来,李四光在回忆当时的情景时,不无慨叹地说:“隔不了多久,几个人又要扛着‘地质研究所’这块招牌。在上海马路上跑来跑去。”第二年秋天,中央研究院于南京鸡鸣寺路的办公大楼建成才算有了固定的所址。此前,他们等同于游击队,“队长”便是李四光。随之,在杨铨的鼎力帮助下,所用的图书资料和仪器等必要设施逐渐得到充实。
接着是健全队伍,确立岗位。李四光主张所内的人员和机构必须精干,各项工作都应取得事半功倍的效能。初期,全所人员只有29人。其中专职研究员8名,兼职研究员1名,特约研究员4名,助理员11名,绘图员两名,图书管理员兼庶务员1名,文书两名。以后,有关人员虽有更迭,但是总的人员却变化不大,所长和秘书一直由研究员兼任。李四光对于人员的聘任是十分严格的,既重视学识又强调品德,除特约研究员之外,尽量选拔年轻有为者,而且量材使用,明确分工。例如:朱森研究地质构造,叶良辅和喻德渊研究火成岩,孟宪民和张更研究矿床。舒文博研究岩石,李捷和张祖研究区域地质,斯行健研究古植物,俞建章研究头足类及珊瑚,陈旭研究□科,等等。
关于地质研究所工作方向,李四光曾在单位组建开始便有明确阐述。他说:“本所的研究工作,应特别注重讨论地质学之重要理论……目的在于解决地质学上之专门问题,而不以获得及鉴别资料为满足。”为此,尤其强调理论联系实际。毫不含糊地指出:“野外调查是研究地质之根本”。此外,他还关注与其他地质都门的协作关系,要求派调查人员时应该“事先与同内其他地质机关协商联系,减少同一地区之重复和人力物力浪费”。
建立严格的规章制度,是李四光一贯的工作作风。他亲手设立所内人员考勤卡片。特别是研究人员,每天上班必须到所长或秘书办公室领取当日的卡片,真实填写到所时间、工作简况和离所时间,及时交给所长或秘书存档。积累一个月,钉成一个本册,作为季度、半年和全年考核的依据。凡野外调查人员回到所里,李四光都要亲自谈话,审阅工作报告,检查采回的标本,验证调查结论,最后做出学术评估。
李四光对全所人员关怀备至,同时又奖惩分明。对有培养前途的人员,还设法创造条件派到外国进行访问考察,旨在开阔视野,提高学术水平。他说:“地质科学是一门世界科学,一个国家再大也只是个局部。”为此,他曾先后派出俞建章、朱森、张更、陈旭和斯行健等分别去英国、美国和德国进行学术交流。
为了增强所内的学术气氛,李四光还曾创办“地质研究所同仁半月会”,并制定会章,规定每隔一周举办一次内部学术演讲,讨论有关地质学上的各种问题。与此同时,又筛选价值较高的专题论文汇集成册,分中文集与西文集印刷出版,曾被研究院评为“杂志刊物的标准成绩”。
短短的几年时间,一个人员精干、体制完善、学科齐全、运行有效的正规研究机构,在“中华民族到了最危险的时候”破天荒地傲然崛起了!而这其中凝聚着李四光的多少心血,饱含着他的多少汗水,又有谁能够计算出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