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就听说有一位副教授来帮助我们搞高效复合肥料的试验,大伙儿都很高兴,可心里嘀咕:人家是高级知识分子,咱大老粗在言谈举止上可要注意点。
谁知这位副教授一来,除了他戴一副近视眼镜外,和咱们根本分不出个张三、李四来,穿的工作服比咱的还旧。这就是栾老师一九七七年十月刚到我们所的情况。一开始,大家心里有点紧张:咱们文化程度都不高,他作技术指导,能听懂吗?没过几天,这个顾虑就消除了。因为他讲的都是咱听得懂的大实话,一些很复杂的技术问题,经他用很浅显的铡子一说,咱也就摸着点门了。有时他看到咱只是嘴里哼哼,实际上还没闹懂,就想着法儿叫咱们提问题,他总是仔细听,有时还要记在本本上。虽然,栾老师工作是很忙的,但每隔三、五天总要到我们所来一次,一来就要呆上十来个小时,不等实验结果出来,他是决不肯走的。时间一长,更感到栾老师很亲切,工人们都愿意同他接近,假如栾老师有一个星期因故没来,我们就总感到少了什么似的。
有一次他去上海出差,专门去化工研究所翻译了一份美国关于复合肥料的资料,怕我们看不懂,每个字写得像大拇指那么大,一个连笔字也没有。后来,我们的试验就是参考这个资料搞的。
从上海回来后,天气已经很冷了,可是栾老师还是和过去一样,每到开饭时间,就吃自己带的冷馒头片、咸菜,加上一杯凉开水。不管刮风下雪,来去都是骑自行车,光着头,不戴帽子,也不戴手套。听人说,他还坚持天天洗冷水澡。当时,咱对栾老师这个怪脾气有点摸不着头脑;后来,大家熟悉了,就无话不谈。我问他:“为啥不吃热饭吃凉饭,不洗热水洗凉水?”他告诉我,这都是为了锻炼身体,使自己能对付艰难困苦,不管遇到什么环境,都能坚持为国家工作。
听了他这些话,使我想起了他在“文化大革命”中的遭遇。听他在我所工作的学生介绍,当时他颈脖上挂了两块暖气片,还被打手们从桌子上踹到地下,但他咬着牙挺过来了。每当“牛鬼蛇神”劳动时,他还经常偷偷地帮助年老体弱的干重活。谁知楼上总有人举着望远镜监视,就因“代人劳动罪”,栾老师又挨了不少打。可是,不管咋折腾,他照常坚持学习和工作……。想到这些,我算找到了他为啥总是与自己过不去的原因,也懂得了他曾跟我讲过的一段话的意思:“人的一生不会顺顺当当的,在我来说,就是逆境多于顺境,如果没有一个好身体,早就趴下了,但我不能趴下,我已经是五十出头的人了,总不能把技术带到坟墓里去,我要留给后人,留给国家。”听了他这些心里话,我也真动了感情,心想他真是把能贡献给国家的一切都贡献出来了!我们工人实在钦佩这样的知识分子,国家需要这样的知识分子。
那年冬天,头天下了一场大雪。第二天,栾老师来的时候,腿一拐一拐的,经打问,是摔了一跤扭伤了腿。我劝他去检查检查,他嘿嘿一笑:“老王,我是个运动员,还在乎这点扭伤?!”以后每次来,他的腿拐得越发厉害。后来,听说他病倒了,并转去北京治疗,就是在病床上,他还总惦着我们的试验。有一次我去医院看望他,他紧紧握住我的手说:“老王,很抱歉,我不能和你们一起搞完这个试验了。”听了他的话,我这个从不掉泪的人,直觉得喉头发热眼发酸。
好在我们的试验,终于在一九七九年搞成了,这也算是对栾老师的一个安慰吧!
栾老师和我接触只有三、四个月,但却像是多年的老朋友,自他去世以后,我心里老惦着他。
[作者系 山西省化肥农药研究所工人
王天堂(李炳昌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