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天拂晓，连队就要离开乌宿到别处剿匪去了。全连战士都不约而同地要留点纪念似的，帮助老乡打柴挑水。今天比往日干得更带劲。
罗盛教大清早起来就给房东刘老妈妈挑水。下了一夜大雨，滑溜溜的小石板路格外不好走，缸才装满一半，就摔了几跤，糊了一身泥。本来，半缸水也足够刘老妈妈一家三口人用两天了。但罗盛教还是决心坚持把缸挑满。他心想：这是最后一次了，往后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刘老妈妈呢。
刘老妈妈是个军属，她平日见了部队上的同志，就像见到了自己的亲儿子一样，总是那么亲热地拉住手不放，关切地问寒问暖，问给家里写信了没有等等。她天天抢着给战士们洗衣服，补袜子，战士们怕累坏了她，总是想尽一切办法将来不及洗的衣服藏起来，而她总能到处翻着给找出来。她经常把自己家里都舍不得吃的菜肴端给战士们吃，战士们不要，她便将菜往战士们的碗里一倒，扭头就走。为这些事，惹得经常“争争吵吵”，刘老妈妈三天两头地去找指导员提意见，说战士们不懂得“军民一家”。而战士们都把尽力帮助刘老妈妈当做自己的责任。罗盛教也同样，不是给挑水砍柴，就是裤腿一卷，到田里替刘老妈妈干庄稼活。刘老妈妈常常眉开眼笑地夸耀他，爱说：“罗文书跟我亲儿子一样”。她常对罗盛教说：“孩子，你的道走对啦，当解放军好啊！我儿子参军那阵子，我对他说：你出去当兵，就要像个解放军的样子，对老百姓要和气，莫忘了本。现在见你们个个都是这样子，我可放心啦！”
罗盛教打心眼里觉得温暖，真把刘老妈妈当亲妈妈看，干什么他都想着刘老妈妈，有好东西送去给她吃，过节时去安慰她别想儿子。刘老妈妈常感动地拉着盛教的手说：“你在家肯定是个孝顺儿子呀！”罗盛教听后心里感到热乎乎的，每每不由地想起自己远在桐子村的爹娘。
自从昨天上午刘老妈妈知道了战士们要离开的消息后，总是在战士们的身边舍不得离开，时时背过身去抹着眼泪。惹得盛教不由地想起五年前在风雪中送他出门的母亲，心里一阵酸楚。
罗盛教挑着水走到门前，恰巧刘老妈妈又“搜”出了一堆战士们的脏衣服，神气地拍拍衣服对他说：“别看你们藏得严实，还是让我给搜出来了吧。”
“这么多脏衣服，劳累你老人家哪行！”罗盛教忙放下水桶，抢上前去夺衣服。
“这是啥话？那你把我水缸里的水都倒掉，哼，我也不要你帮忙！”刘老妈妈将衣服抱得紧紧的，故意瞪着眼生气。“你们这些孩子呀，硬不懂事，一天到晚山上山下打土匪，一身汗、一身泥，亲娘不在跟前，衣服脏了还不让我洗洗？再说，往后想给你们洗也不行哩——”
话未说完，她的眼圈突然红了。罗盛教不知说啥好，愣了一会，才转过身，噔噔噔地担着水朝厨房走去。
晚上，罗盛教独自在屋收拾行装，刘老妈妈忽然推门而入，手里捧着一双崭新的“千层底”布鞋。一看那手上的东西，罗盛教便明白了怎么回事，没等他开口。刘老妈妈就抢着说：“不许你开口！看你这娃多犟，听我的话，这双鞋说啥也要收下，要不我真就生气啦！莫看这鞋样子不时兴，可结实着呢。”
推来推去，你来我往，罗盛教说啥都不肯要，刘老妈妈急了，咄咄逼人地说：“就是三大纪律八项注意也只规定不拿老百姓一针一线，可我们是一家人呀！我问你，你妈妈给你的鞋，你收不收？”
“收，收！这鞋就算我穿了好不好？”罗盛教不得已接了过来，马上又巧妙地塞回刘老妈妈的手中，“你瓦罐里盐巴不多了，用这双鞋换点回来，就当我孝敬你老人家的。”
刘老妈妈见怎么也说不服他，嘴一瘪，眼珠一动，连说：“好！好！我留下，倔伢子，我算是服了你了。”说完便坐下跟盛教拉家常：“你们要走，我留也留不住。我没有别的话，只要你依我一件：你们年纪轻轻，毛手毛脚的，心也不细。离了家人出门在外，冷了、热了、饥了、渴了，全要自己当心。身体好，行军打仗才不怕，你家里父母才放心。我才放心。”
罗盛教那炯炯有神的大眼睛凝视着她，连连答应。夜深了，刘老妈妈临走时拿起鞋，故意扬了扬说：“这我可拿走啦！”
他心里火辣辣的将刘老妈妈送出门，真想扑在她温暖的怀里，喊声“妈妈”。他想起了从小抚爱自己的妈妈。妈妈，你在桐子村那山沟沟里挂念儿子吧？你担心风里来雨里去的儿子没有人照顾吗？好妈妈，别牵挂，因为你儿子当了解放军，所以你儿子到处都有妈妈，所有的妈妈全是一颗心。
部队离开了乌宿，转移到樱桃坪。
解开背包铺床时，罗盛教吃了一惊：刘老妈妈那双鞋出乎意料地从里面掉了出来。盛教用几乎发抖的双手拾起它，抱在怀里轻轻地抚摸着，像有一股巨大的电流，立刻传遍他全身上下。多么厚实的鞋底哟，两只手使劲都扳不弯。透过眼里闪动的泪花，仿佛看到老妈妈戴着老花镜，在静静的深夜里，凑着昏黄的桐油灯，忍着咳嗽与喘息，一针又一针吃力地纳着鞋底……
千头万绪涌上心头，使罗盛教心头久久不能平静。他第一次真正地感受到了这种永远超过个人私情的伟大的爱，他决心永远珍惜这难忘的情感。人民爱自己，刘老妈妈爱自己，不是因为自己姓罗。而是自己穿着解放军的衣服，按解放军的传统做事情。他头脑里不由地产生了这样一种冲动：全心全意地，将自己的一切献给党，献给人民，生命才是有意义的。
战士们很快又和樱桃坪的老乡搞熟了，并且相处得极融洽。樱桃坪的老百姓也很热爱部队，罗盛教又遇到了许多可敬可亲的“刘老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