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2年1月2日早晨,风雪弥漫着石田里。山野间,银色的外衣耀眼刺目,青青的泥栎河,已被厚厚的、亮晶晶的冰雪盖得严严实实。窗台上拥着积雪,屋檐下挂着冰棱。整个村庄,仿佛还沸腾着节日的欢笑。
罗盛教和小赵朝河边走去。出完早操,盛教记起河边扔着两个拉不响的手榴弹,心想用来练习投掷,比木制的更能得心应手。朔风怒吼,吹在脸上像刀子刮一般,黄棉帽上、眉毛上、睫毛上都挂着白花花的霜絮,嘴里呼出的气在空气中马上结成霜。
走到岸边,盛教凝望着前边,河上有几个朝鲜少年在滑冰。他们蹲坐在自制的滑雪车上,手握小木棍用力一撑,雪车就跑动起来。随着双手不断用力,雪车越跑越快,滑速升到一定程度,他们便直起身,两只胳膊像昂首展翅的燕子似的,疾速滑翔飞掠,当他们滑近河岸时,向盛教招招手,一转身,又溜远了。
对了,前面就是那棵小椿树。盛教仿佛记得那个坏手榴弹就在附近。他扒开深深的积雪,聚精会神地搜寻,冻得胡萝卜一样的手指,像被针扎一样难受。
“咔嚓!”
“哎呀——”
盛教惊得猛一回头,只见河中央有个孩子连同雪车一起掉进了冰窟窿中。他双手扑打着,周围的冰不断破裂。岸边的孩子呼喊着,奔跑着慌做一团。有个孩子手握一根小木棍,向前探着身子,想救那水中挣扎的小伙伴,然而冰水中一双小手晃了一下,便没有了踪影。
“崔莹掉下去了!”孩子们尖利的惊叫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事情发生得这样突然!冰层下水急,又那么冷!盛教的心仿佛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上。只见他像一支离弦的箭,棉帽、棉衣、棉裤、和大头皮靴被甩在身后,飞也似的冲向河边。由于用力猛,纽扣向四处蹦飞。那一身白色的单衬衣在风中呼啦啦直抖。
“搬杆子过来!”盛教边跑边指着岸边的废电线杆子对紧跟身后的小赵说。随后,便“扑通”一声跳入冰窟窿。河底顿时浑浊了。岸边的孩子们瞪着惊恐的眼睛,望着冰河中溅起的夹着冰碴的浪花,心都绷得紧紧的:叔叔能把崔莹救上来吗?过了会儿,听到一阵哗哗的水声,只见盛教猛地蹿出了水面,他脸色苍白,浑身红紫,大口地喘了口粗气,又钻进了水中。
水面晃荡着,凛冽的寒风呜呜地涌进冰窟窿,大大小小的冰块撞击着,发出令人心碎的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了,盛教又一次猛地钻出水面,脸色像张白纸,浑身肌肉都抽搐着,张不开嘴,喘不过气来。
孩子们急得直招手,“吆包!吆包!”地喊着想让他快上来。
罗盛教攀住冰沿,望着孩子们一张满是泪痕的脸,听着那声声焦急的呼唤,嘴一抿,鼓起腮帮,又一次扎了进去。
水面上又是一阵晃动,终于伸出了两只通红的小手,接着是崔莹的头,像旋风中那不稳的风筝一样,摇摇晃晃。盛教站在水底,用双手将他托着。崔莹终于扒住了冰沿,颤抖抖地往上爬。冰上的孩子们,紧张地伸出了小手,屏住了呼吸。忽然“咔嚓”一声,眼看着崔莹的小半截身子都上来了,冰窟窿边沿又崩塌了一大块,水花溅得老高,崔莹又不见了。
天阴风紧,低压的云团前搡后拥。小赵终于哼哧哼哧地扛着杆子飞奔而来,把杆子迅速地伸到盛教的手边:“抓住!快!快噢!”
在这时候,只要盛教伸手抓住它,就可以脱离险境。生与死只在这一刹那之间,眼前的木杆就是一条生命线。由于过度劳累和严寒,罗盛教没有说出话来,但他的眼神,却是异常坚决的命令:先救崔莹!
小赵望着班长那坚毅的神色,完全明白他的意思,急忙把杆子伸到崔莹手边。崔莹抱住了杆子,终于被拖了上来。
可是罗盛教却再没有上来……
闻讯的人们,带来斧子和铁锤,一齐动手,砍砸着冰面!
人们终于在离冰窟窿几丈远的下游,捞起了罗盛教!
无数个声音在呼喊:“罗盛教!罗盛教!”
罗盛教没有回答。
他显得那么平静,那么坦然,眼睛闭着。
他的心脏停止了跳动。军医摸了一阵又一阵,人工呼吸做了一次又一次……只好难过地向期待的人群摇摇头。
群山折腰,青松垂首,一片深重的沉默。
他,走了。离开了这些可爱的同志和朝鲜的乡亲。因为他对自己的理想尽忠了,在需要这样做的时候,他这样坦然地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