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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到了棕榈泉,季邺岷本想把他叫醒,奈何死也叫不动,推都推不醒,想着总不能就这么把他抗回去,这么大一个子怎么抗,于是给老钟打了一电话。老钟赶来时激动万分,这俩兄弟居然单独在一起吃了饭,还喝了酒,看来是终于不负季老先生的期望,越来越有兄弟的样子了。

哪知车门一开,他和季邺岷各站一边,将人从车里扶下来,老钟一眼便看见季邺南脸上的红印子,当下心中咯噔一声响,紧张不已,道:“你们打架了?”

再看一眼完好无损的季邺岷,责怪不已,“你怎么能打他呢?”

季邺岷无语,架了季邺南一条胳膊,说:“你就这么惯吧,惯出一霸王到处闯祸,看你怎么收拾。”

老钟没明白他的话外音,只当这俩发生了口角,而季邺岷还为当年季渊偏袒季邺南生气。这么一分析,他又觉得不容易,试想俩血浓于水的亲兄弟平常压根儿不来往,要想他们突然亲密无间,的确是不容易啊。

为了充当和事佬,老钟决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做什么也没发生,哪知隔天季邺南醒来,牙刷还咬在嘴里呢,脸上已经皱成多条缝,穿着条睡裤就踢踢踏踏从洗手间出来,指着他问:“你昨儿干什么了?没听说过打人不打脸么?看我这脸给你弄的。”

老钟猛地从沙发上坐起,心中憋着一股委屈,谁敢打您呐少爷。为了减少兄弟俩的矛盾,他掀了毯子道:“昨儿你喝高了,扶你回来时不小心磕着墙,给撞了一下,没人打你。”

他一口牙膏唾沫星子喷出去,指了指脸:“撞墙能撞出指头印?”

老钟无语,有酒后忘事这毛病就别喝酒嘛,连谁打的自己都不知道,真是活该你挨打。

季邺南不自知,得意洋洋道:“看不出来啊老钟,下手还挺狠,你对我有什么怨恨呢,这么深。”

老钟问:“你真一点儿不记得了?昨儿在哪喝的酒,跟谁喝的,真一点儿也不记得?”

他认真想了想:“记得啊,昨儿找季邺岷谈了些事儿。”又道,“是他打我?”

老钟摆手:“我打的,我打的。我道歉,对不起。”

他扬了下眉,转身进了洗手间。老钟在沙发上扶额,半天想不通。

俩天后季邺岷来电,说教育机构的事儿敲定了,几个老板正轮流打电话撤资。季邺南难得有那么点儿兴奋,几乎是立马驱车赶去玉渊潭,到时秦孝正在院子里晒太阳,残树枯枝在半空盘绕交错,偷漏星星点点的阳光,照在他身上,已成斑驳光影,实际并不暖和,他却睡着了。

他头顶的白发所剩无几,但梳妆整齐,再冷的天也不戴帽子,虽早不能长时间行走,却三不五时要拄着拐杖独自溜一段,长时近百米,短则几步远。近来天冷,他穿厚重的棉衣,腿上总盖着毛毯,已很长时间没有站起过,季邺南看他埋着头熟睡,双手揣着暖水袋,状态有些笨拙,忽然觉得他很可怜。

正巧屋内的钟点工端了茶出来,往石桌上轻轻一搁,轻微的磕碰立时惊醒熟睡的老人,眼看秦孝已睁开眼,季邺南便挥挥手把人支走。

“来了啊。”

大概因为刚醒,他嗓子沙哑,像卡了东西般不流畅。

季邺南抽了张铺了软垫的藤椅坐下,曲了一条腿,脚踝搭在另一腿的膝盖上:“昨儿没睡好?”

秦孝揭了茶盖,朝杯里吹了吹:“人老了,总是困的,到了睡觉的点儿却睡不着,只能一阵阵迷糊,把睡眠凑起来。”他喝了口茶,又说,“今儿怎么有空过来,这个点儿不上班?”

季邺南食指一下下敲着扶手,面上带了笑容道:“专程过来汇报一事儿,我和秦钦同时看上一姑娘,你说怎么办好啊。”

老先生笑:“这我可管不了,只能各凭本事竞争了。”接着,看向他,“什么姑娘啊,还同时看上,有这么好?”

他没接话,意味深长地看着他。秦孝淡定自若,看不出异样,转了话题道:“又一年了,日子太快,你抽空去看看你爸,代我上两柱香,告他老伙计想他了。”

很久以前,他也说过这话,当时的季邺南心怀感激,每次上坟都会替他点一支香。

他淡淡应了一声,突然笑起来:“我听说你搞那几个教育机构受阻,几大投资商同时撤资了,是真的么?”

秦孝瞬间变了脸色:“你这消息还挺快。”

他干脆笑出声,说:“人亲自打来电话,能不快么。”

老先生只知从郝东升死后,季邺南一直暗中监视他,却是到这会儿才明白,原来他还从中捣

鬼,毁了他的计划。那项目秦孝谈了很久,计划找人注资,再大肆宣传建立分支机构,打着募捐的名义做公益,做了好事也树立形象,本是一举两得的好事,却被季邺南从中搅了局,那其中水深了,好些事儿不能搬到台面上说,弄好了他威名远扬,弄不好晚节不保。

想到这,不免更加生气,就着拐杖竖直往下敲了敲:“你找人对付我?”

“被监视了这么多年,我适当回报一下也是应该的。”说着,他站起来,整了整衣服,“身体不好就别往外跑,多喝水吃药看医生,日子还长着呢,好好活着。我先走了。”

说完,便真的走了。

秦孝看着他走远,想找东西发泄,却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他突然想起很久以前,那时候季邺南刚被送走,郝东升每半个月汇报一次他的情况,三月之后却突然感悟道:“这孩子要养好了是个孝顺的,养不好就是头狼啊。”

多年以来保持修身养性,他的脾气早不经激,越来越气,到后来心脏绞痛,才吞了颗速效救心丸。钟点工见情况有点儿严重,便打了电话叫医生,怎料来的却是陌生人。

他很不解,问:“怎么换人了,张大夫呢?”

钟点工解释:“季处让换的,说原来那大夫医术不好,让他回去了。”

他大发雷霆:“大夫给我看病,凭什么他让回就回!”说着,便想挥舞拐杖打人,却被姓张的医生拦下,问:“您还要不要命了,再折腾下去,抢救都来不及。”

他气得眉毛上扬,鼻孔扩张。从没人这么对付他,这季邺南竟敢变相囚禁他,房子是他租的,钟点工是他请的,现在就连大夫也让他给换了,这不是变相囚禁是什么。

他的怒火无处可泄,狂躁得几乎血液倒流,止不住得猛烈咳嗽,那大夫没办法,只能给他打了一针镇静剂,他这才昏昏沉沉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天已黑了,屋内灯光澄黄,亮彻双眼,床尾的角落放着一盏立式台灯,再往后是湘妃色莲纹窗帘,窗帘紧挨着窗户,窗外灯影婆娑,似刮起了大风。

屋里除了平躺的秦孝,还有依床而坐的秦钦。见他醒了,他往他腰上塞了个枕头,又递给他一杯热水,再退回椅子上坐着,俩人彼此沉默,许久都没人先开口。

最先绷不住的是秦孝,他随手将杯子搁在床头柜上,说:“你还知道回来看我。”

秦钦似刚洗过澡,头发软软趴着,穿一长袖T恤,他没戴眼镜,漂亮的眼睛在灯下像湖水一样,湿润有光泽。他也不看他爸,就那么盯着有暗纹的深色被褥,道:“听说你突发心脏病,受什么刺激了?”

秦孝咳了一声,接着长长舒一口气:“不开心的事不提了。”他声音十分沙哑,约摸安静片刻,突然想起什么,问,“你和姓温那姑娘还有来往?”

秦钦没接话,但是也没否认。

“你不要再管她了,让我过几天清净日子。”

他抬头,终于和秦孝对视,眼神依旧柔软,语气却很冷淡:“你造了孽撒手不过问,还不让我管?”

霎时,屋内寂静两秒钟,接着秦孝挥胳膊砸了水杯,零碎的声响在寂静的房间显得十分刺耳,那热水淌了一地,还兹兹冒着热气。

他这一生风调雨顺,上面有人器重,下面多的是人敬佩,唯独养了这儿子,花多少工夫都赢不了他的立场和心思,秦钦对他来说像是老天派来的劫数,他躲不过,又伤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