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的某一天温渺在酒吧买醉,因为她去找季邺南问三环那块地的事儿,季邺南态度强硬,直接拒绝,她不甘心,继续撒赖,抱着他的脖子撒娇:“你太无情了,女朋友找你要个东西就这么难?”
他却撒开她的手,回到办公桌前是一派正气,丝毫不想谈话的样子,究竟是什么风水宝地,双面夹击逼着他交地盖博物馆。温渺不知情,还想耍赖,却被他抢先一步拒绝:“那地儿不行,活儿全齐了,月底动工盖医院。”
她脾气也上来:“早干嘛去了,你当时怎么跟我说的?我为了你一句话什么事儿都没干,这会儿你跟我说不行?”
哪知她是这么较真的人,官场上的事儿岂是一句话就能搞定的。
他也气急败坏,说:“你多大了还不懂事?这玩意儿不是衣服,掏钱就买,不喜欢就退,白长这么大了,这点儿门路都不明白?”
温渺最烦他摆出过来人的架势批评她不懂事,当场气得不能自已:“我就不懂事儿怎么了,总比你说话不算话好,我这么不懂事儿你还要我干嘛,你找懂事儿的去啊。”
季邺南撂了火机抽烟,黑着一张脸看她,想必是气极了,连话也不想说。大眼瞪小眼对视了一会儿,温渺先败阵下来,踩着小高跟噌噌率先溜走,这回吵架,从气势的角度来说,貌似是她赢了,但等出去了之后她的心情却跌落到谷底。季邺南工作忙,加之这事儿本就不简单,这些温渺都明白,可她也有她的立场和心情,眼看期限越来越近,馆里上下除了她没人这么拼,连万紫千都劝她:“大家都是混口饭吃,等馆拆了,人员合并,他们一样有工作,不愁没地儿去,所以没人像你这么认真,一开始大伙儿感情深厚,团结一块儿联名上书保馆很正常,可时间长了谁也没心思抗争到底,图了什么?也就你念着你爸的心情坚持到现在,你没发现书记都不管这摊事儿了么,就你整天捏着份文件瞎胡跑。”
正因为这样,所以她更加着急,偏万紫千还火上浇油,点明她是在孤军奋战之后,还批评她的恋爱观:“一开始我以为那领导很喜欢你,怎么这会儿变成了你老追着人跑,人都俩月没来看过你了吧,姑娘家巴巴地倒贴可不好。”
她愤愤然反驳:“总比你好,恋爱观一大把,却连个男朋友都没捞着。”
万紫千瞄了她一眼,淡定道:“甭揣着明白装糊涂,谁的心谁疼。”
然后她的心忽然就很疼了,她觉得自己很失败,从前是这样,现在依然是这样,季邺南对她好,可那份感情无形中总让她觉得他并没有多么爱自己,至少不像她爱他那么多,平常看不出来,其实她内心深处一直很计较,爱得越深计较越多,想到这些,心更疼。于是跑去借酒消愁,三杯百利下肚,人已经飘忽得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脑中唯一清醒的那根神经随意捡了个绕口令塞满馄饨的思想,接着便念出来:“坡上立着一只鹅,坡下就是一条河。宽宽的河,肥肥的鹅,鹅要过河,河要渡鹅不知是鹅过河,还是河渡鹅……”
她像吟诗一般,朗朗上口,捏着高脚杯摇摇晃晃,颇有节奏地全身摇摆,却不是慢摇的节奏,整个人很突兀,和吧里的年轻男女格格不入,就那么摇晃着走路,没走几步却迎面撞上一人,她抬起头,微眯了眼,辨别了好久,才伸出手指着他:“秦老师!”
秦钦哭笑不得,难为她醉成这样还认得自己,扶了摇摇欲坠的人便往外走,却被同伴笑:“你丫在国外那么多年什么妞儿没见过,怎么刚回来就像没开过荤似的,这姑娘谁啊,你认识么?”
他也不恼,淡淡道:“聊几句不就认识了。”
几人轰然而笑,先前那人说:“这国外回来的是不一样啊,思想境界就是高,哥儿几个学着点儿,怎么,是上楼开房间还是出去聊?”
他瞥那人一眼:“脏不脏?开了房还能好好聊么?”
接着便拖了人往外走,后面几个人笑得快崩溃。
那人指着他的背影道:“丫的够狠,挑地儿了还,赶明儿人姑娘一醒,不扇你俩嘴巴子才怪了。”
他拎着人出去,外面空气清凉畅快,随便捡了个地儿安排人坐着:“坐好了啊,我去买水。”
一分钟不到,折回来时人已经睡着了,大半个身体歪在扶手栏杆上,俩腿倒是摆得端正。秦钦挨着她坐下,碰了碰她的肩,没反应,他想了想,干脆拿冰水去碰她的脸,这下她倒极快睁开了眼,还伸手把他挥开。
“醒了吗?”
她看清了眼前人,突然又闭了眼,规矩地靠回栏杆,嘟囔道:“没有!”
他不说话,笑着将冰水搁在她的颈后,温渺哇哇惨叫,撤了水瓶砸他。
他就着砸进怀里的水瓶,开了盖递给她:“喝吧,醒了再说话。”
温渺正巧口渴,于是抱着水咕咚咕咚解决俩瓶,又迷迷糊糊大概坐了半小时,等到头脑终于找回那么点儿理智时,天上的星星已经亮了。
她看着秦钦:“秦老师你半夜蹦迪嗨歌,你学生知道吗?”
秦钦盯着她,顿了顿才回到:“你一姑娘家单独泡吧喝酒,你男朋友知道吗?”
温渺厌烦地皱眉:“别提他!”
秦钦想,看来猜对了,于是问:“吵架了?”
她双颊红红的,吐气还带着酒味儿,低低应了一声,说:“博物馆找不见新的地儿了,马上就被拆了,那是我家老头儿一生的心血,可是他不帮我,明明知道我的苦,却还说我不懂事,我其实挺懂事儿的,怎么一碰上他就变得不懂事儿了呢。”
秦钦抬眼看了下星星:“早知道你们要选址,没想到还没搞定,这事儿交给我吧,就当感谢你们馆这段儿为我们学校提供便利,我来想办法。”
温渺转头看着他,似在看一天真的孩子:“得了吧您,我那神通广大的男朋友都没办法,你
能有什么办法?”
秦钦看着她,那双明亮的眼睛里除了真挚,就是对口中男朋友的无限崇拜,想必是真的很喜欢。他却只对此笑了笑,没再说话。
当天晚上回家已过凌晨,倪翼终于把老婆哄了回来,难得喜笑颜开地看着温渺:“这么晚才回,交男朋友了?”
温渺看着小孩在她怀里熟睡,揉了揉乱糟糟的发:“和一朋友喝了点儿酒,你终于肯回来了,倪翼就是一王八蛋,看在孩子的份儿上你别和他计较。”
她看她一眼,扯了个笑容在脸上,没接话。卫生间里传来抽马桶的动静,接着啪嗒一声,客厅的灯被打开,明亮的光线刺得人眯了眼睛。倪翼拿起桌上的杯子喝了口水,动也不动看着温渺,像要把她挖出个窟窿,然后撂了杯子,声音很大:“这都几点了,你还知道回来?”
温渺暗暗咬牙,这都什么毛病,老婆不在时恨不得损死我,老婆在了不哄老婆,反而摆出这架势来教训我,又不是亲生的,搁谁谁也误会。但若跳起来唱反调,损来损去的,他老婆又不高兴了,她这嫂子可是一醋坛子。
她挠了挠头,声音放得很低:“那什么,我跟季邺南在外头喝了几杯,一不留神喝得有点儿多了,这不回来了么,你小点儿声,别吵醒孩子。”
倪翼的架势却丝毫不减:“他还是你男朋友么?知道你沾酒必醉这臭毛病还往死里灌你?”
这回火的,却是他老婆,拍桌子怒号:“叫你小点儿声听不见啊,大晚上的这么大火气干什么?孩子都被你吵醒了。”
语毕,本来睡得安稳的小不点,忽然哇哇大哭,这回是真被吵醒了。
倪翼火冒三丈:“到底谁吵醒的?睡得好好儿的,你嚎什么嚎,这下嚎醒了又得哭半天。”
倪翼妈揉着眼睛从房间出来,一脸无奈地问:“怎么了,这不刚和好么,怎么又吵起来了?”
温渺自感罪孽深重,默默遁去房间看温如泉,怎料熟睡的温如泉此刻也已转醒,还甚是清明地问她:“渺渺你怎么才回来?”
难得见他这么清醒,温渺抓住机会安慰:“忙工作呢,吵醒你了?”
温如泉侧耳听了听屋外的动静,眼睛难得明亮清楚,神态终于像个正常的老人:“他们总吵,吵什么呢,一家三口能凑一块儿多不容易。倪翼这孩子脾气硬,但心眼儿好,他拿你当亲妹妹,他媳妇儿一直不太待见你,倪翼却总想保护你,有意无意地维护总叫人伤了心,回回和他吵。我就想找个人把你托付了,省的看见这些糟心事儿,但是那个季邺南不行,爸爸不喜欢他,你也不能喜欢他,知道吗?”
她看着老头儿真挚的眼,似他并未错过这空白的几年,她几欲全盘托出,最终却选择艰难地点头,说了句:“知道了。”
温如泉摸摸她的头:“我老了,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也管不了了,我知道自己有病,发病的时候连你都不认识,但是渺渺你要记住,不管爸爸变成什么样子,始终都是最爱你的那个人,记住了吗?”
温渺眼噙泪水,所有的辛苦和压力在顷刻间化为乌有,她抱着老头儿哽咽,片刻后却听见打呼的声音,起身一看,原是老头儿睡着了。竟这样也能睡着,好似刚才的清醒是一场梦,她扶了温如泉的肩,小心翼翼让他躺回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