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妈似乎听进去了我爸的话,但是依然有些犹豫。
而我在门外听得心惊胆战:这是要吃人?
想到这里,我遍体生凉。蹑手蹑脚想逃回去。
正在这时候,我爸房间的门开了。
然后我看见我爸一脸错愕的望着我,而我还保持着弯腰逃跑的姿势。
我尴尬的直起腰来:“爸,我上个厕所。”
我爸铁青着脸不说话。我余光瞥见他的身后,屋子里火光熊熊,支着一口大锅。
我扭头就走,但是我爸一把将我拉住了,我战战兢兢,踉踉跄跄跟着我爸走。然后就被押送到屋子里面。
一时间气氛很暧昧,大家全都心知肚明,却谁也不肯说破。我看见我妈神色犹豫不定,而我爸的表情则很凶狠,慢慢地,他抽屉里拿出来了一把菜刀:“天下,你看我刚买的菜刀怎么样?”
菜刀泛着寒光,我唯唯诺诺,满头大汗:“还行吧。”
我爸那菜刀在手里一个劲地拍:“天下,咱们要不要试试?”
我悚然一惊:“怎么试?”
我爸的目光正盯着我的脖子。
我吓得几乎要失禁了。扭头看看我妈。
我妈却始终不说话,低着头缠一个线团。
我两腿开始不由自主的发抖,我按着它们:“爸,我想上个厕所。”
但是我这话还没说完,我就感觉一道寒意袭来。我习惯性的缩了缩脖子。
然而,我耳边传来一阵切冻豆腐一样的声音,紧接着天旋地转,我听见我妈在尖叫。
然后有水迎面扑过来。我分不清东西南北,也辨不出上下左右。瞬间沉入水底,又浮起来。沉沉浮浮不知道多少次。
我开始头晕,过了很久,我才从水面上稳住,我睁开眼睛。发现我泡在锅里。
我看见我面前有一具无头的身体,这身体很熟悉,根本就是我自己的。我爸正拉扯着它。疯狂地挥舞着菜刀,我手手脚脚被砍下来,扔在锅里。鲜血狂飙,喷的到处都是,我爸满身鲜血,面目狰狞,眼睛里闪着狂热的火光。
我看着我自己的身体支离破碎。和我的头一块在锅里起起伏伏,挤在一块。我的手掌卷曲着泡在水里,就在我面前,不住的乱晃,不时地碰到我的脸。
这时候,反而没有了恐惧。我只觉得全身发虚,然后忽然头顶上一黑,锅被盖上了。
我猜到这是梦,但是梦里的一分一秒都过得很缓慢。
没有谁曾经和自己的尸体呆在一块,即使这是一个梦,但是这个梦无比真实,而且,醒来之后极有可能变成现实。
我不恐惧了,我已经被吓得麻木了。
我泡在锅里,渐渐地周围来时飘出香味。我已经熟了。
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觉得一阵饥饿,想不到,连肚子都没有了,居然还能感觉到饿。
正在这时候,锅盖被掀开了。一阵强光照进来。晃得我睁不开眼。等我适应了这一切的时候,我发现我躺在床上。大汗淋漓,已经把床浸湿了一大片。
我躺在床上,脑子里还是刚才的梦。我的两只眼睛看着发亮的窗户。外面的天已经亮了,但是还没有到起床的时间。
我身上的汗慢慢变干,一阵阵发冷。扭头,我看见被子早就被我踢到了地上。
我坐起来,想把被子捡起来。身上的汗粘着床单,我顺手把它扯落了。
这时候,我听见爸妈的屋子里传来了一阵说话声,一切都和梦中极为相似。屋子里的灯还亮着,看起来是一夜未关。
我哆嗦了一下,不知道是因为早晨的寒冷还是因为内心的恐惧。我只觉得身上凉飕飕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我静静地坐在床上,闭上眼睛,梦中的场景像是潮汐一波一波涌过来。我睁开眼,它不断的和现实重合。
我知道,当现实和梦境严丝合缝的时候,我就被我爸给煮了。
我闭上眼,自己对自己说:“王天下,你要活,你是聪明人,多动脑子就能活。”
于是我静悄悄的穿上衣服,提着鞋,蹑手蹑脚的从屋子里面走出来。地上真凉啊,我一个劲地打哆嗦。幸好,忐忑不安的走过了我爸妈的屋子,然后走到了院子里。
我在门口穿上鞋,踮着脚尖走到大门口。大门已经上锁了,但是这难不倒我。
我在院子里助跑了两步,然后飞身上墙。
然而,我忘记了前几天曾经大病一场,身手大不如从前,这一跃高度过低,没能跳上墙头,反而整个身子重重的拍在墙面上,砰的一声闷响。
这一声已经惊动了我爸,我听见房门的开关声,紧接着是我爸不快的声音:“天下,你干什么?”
幸好这时候,我的手已经搭上了墙头。我深吸一口气,大喊了一声:“我要活。”
然后两只胳膊克服对我爸的恐惧,猛地用力,把我的身子带上去了。
岂料,这时候我爸已经追上来了。伸手拽住了我的右脚。怒气冲冲的喊:“大早上你发什么疯。”
我趴在墙头上,看见我爸发怒的样子,和昨夜的梦一般无二。我吓得心惊肉跳,全身发抖。但是我不想死,我咬咬牙,大喊:“我要活。”然后,伸出左脚向我爸踹去。
这么多年来,我爸打我的时候我唯一的动作就是缩脖子等着。他绝对料不到我居然敢还手。不由得呆了。
我见他手上放松,连忙把右脚抽回来,身子一歪,重重的摔倒在墙的另一面。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哭,但是我从地上爬起来的时候就已经泪眼滂沱。
我爸开大门的声音已经在不远处传过来,我不敢怠慢,连滚带爬的跑起来,一边用手背把眼泪抹去。
我心里默念着:“我要活,我要活。”然后玩命的逃跑,我走了很多小巷子,尽量的拐弯,这样,我爸才不知道我到底跑到哪去了。
实际上,我也不知道我应该跑到哪里去。
现在应该已经是白天了,但是天阴的要命,像是半空中有一块化不掉的浓痰。地上朦朦胧胧的,似乎还有些晨雾。
我望了望,不知道哪里着了火,浓烟滚滚的冒到半空,和地上的雾,天上的云,互相勾连,遮天蔽日。
我像是一个逃犯,在一条巷口探出头来,看看街上没有可疑的人,然后才敢一阵风一样的掠过去,然后又迅速地藏起来。
眼看我已经逃到村口了。
躲在村子里被我爸找到是死,想三闷一样闯出去也是死。前者是等死,后者是作死。可惜,我想要的是活。
正在这时候,我扭头看见了村委会的国旗。我心中一阵大喜:“对了,还有文闯。”
我兴冲冲跑到村委会,伸手就要推开文闯家的门。但是手按在门上,又猛地止住了。
不对,我爸肯定想到我会来这里。没准,就正在里面等着我呢。
于是我把眼睛贴在门缝上,使劲往里面看。幸好,里面只有文闯要姚媒婆两个人。
文闯正在和姚媒婆说着什么,声音模模糊糊听不大清楚,什么大家寄放在面粉厂的粮食被哄抢,死了不少人,后来莫名其妙的失了火。
姚媒婆嘿嘿的笑:“现在大家和我们一样穷了。”
文闯就点点头。
我没有细想文闯地话,看见我爸不在,就放心的推门走了进去。
姚媒婆看见我来了,先是错愕了一下,然后欢欣鼓舞,从床上跳下来:“天下来啦?”
文闯和我是好哥们,每次我来都是互相拍打一下肩膀。但是这次,文闯居然亲热的凑上来,挽着我的胳膊。
我有点不习惯,看着这两个热情的人,和眼睛中莫名其妙的笑意。
我忽然心中一凛,假意问道:“文闯,你们家还有粮食吗?我有点饿。”
文闯笑嘻嘻地:“以前没有,不过现在还能撑几天。”
我用余光瞥见姚媒婆正在慢慢地抽出一把菜刀。
我大叫一声,使劲推了文闯一把。也亏了文闯腿瘸,站立不稳,被我推得倒退几步,倒在姚媒婆身上。
然后,我拉开门逃了出去。
没想到,刚才还冷冷清清的大街这时候已经全是人了。这些人大多数扛着铁锹,少数人拿着菜刀。
我不敢靠近,远远地跟着,听见他们在讨论,什么不知道要困在这里多久,所以一定要储备粮食,什么现在先抓一些活肉来吃。
我从来没有听说过活肉这种东西。不由得有些奇怪,于是悄悄的尾随。
这群人大多是姓王的本家叔叔伯伯,有人看见我了,随手递给我一根木棍,于是我夹杂在其中。
我不知道要去干什么。只是跟着他们乱走。
忽然,有人高喊:“这里有肉。”然后人群中一阵大喊,蜂拥而去。
我没有看见肉,只看见几个人。那是姓李的一大家子,不知道为什么,也都拿着刀枪棍棒。
但是他们明显的战战兢兢:“姓王的,你们不要人多欺负人少。”
我们王家领头的喊了一声:“要不是你们抢粮,面粉厂会着火?奶奶的,白面没了就吃肉。”
然后人群乌泱乌泱的涌过去,一波一波,白刀子进,红刀子出。哀嚎,怒吼,绝望,贪婪。
光天化日,几十人杀了十几人。
我手执木棍,呆立在最后。看睁睁看着几个活生生的人倒在地上,被大卸八块,满地的血慢慢的流过来,流到我脚下。我耳朵里不断回响着钝刀砍骨头的声音。
这是怎么了?
忽然,我手上一沉,一个全身血污的本家叔叔递给我一把刀,一条大腿:“孩子,回家把肉煮了吃了。家里的粮食省着点,能撑几天算几天吧。放心,咱们王家是第一大姓,人多势众,有事就叫叔叔伯伯们,没人敢欺负你。”
我脑袋里塞进去了太多的东西,茫然的点点头,直到他们走远了,我才触电般的反应过来,甩手把那条腿扔在了地上,然后倒退了几步,惊恐的看着它。
这时候,我听见身后传来一声狞笑。
一伙外姓人正不怀好意的跑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