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可以甩掉裸体少女的影像,这并不困难,但是,却无法不去想她在他床前留下的,那句更为赤裸的告白。
于是,当黎明到来的时候,当苏于奇终于离开公寓的时候,楚乐也开始了他的梦游。
他悄悄地推开隔壁房间的门,无声无息地掀起雪白床单,和那个尚未苏醒的小女孩平躺在一起。
就这么和她躺在一起。
他觉得他能做的仅仅只是这样。
他们就这么一动不动地躺着,晨旭暖洋洋地普照着将风信子花瓣当作温床的竹节虫背。
他觉得还是应该再做些什么,于是,轻轻地把头转到另外一边。
女孩双目紧闭,睫毛纹丝不动,足以支撑一根小小的火柴。
一股浓郁的伊卡露洗发水香飘进楚乐的身体,让他软弱的意志更加软弱,渴望的身体更加渴望。
就在这时,女孩突然翻身搂住了他的脖子。
她依旧闭着眼,唇角似有若无地歪了一下。
于是,他不得不开始行动,很自然地,完全符合情理地拥抱了她。
楚乐想,昨天晚上,他在打那没有意义的两行字时,苏于奇是否也是这样占有了她的呢?
“还疼么?”
他突然停下来问她。
“一点点,没关系,不要管我,我没关系的。”
楚乐觉得非常感动,说不出的狂喜,于是,他不再矜持,也不再顾虑,勇敢地做了他想做的事,他确定这也是她想要的,不管其过程会给她带来多少疼痛,这仍然是她想要的。
“想和我睡觉对吧?”
那天,她忽然问苏于奇的时候,表情相当无邪。
“没,没有……你想到哪里去了,我就是喜欢你,没想过要跟你……真的,真没想过。”
她依旧习惯性地眨眼,盯住他胆怯的眸子,毫无杂念。
“我愿意,不过,你得答应我一件事。”
苏于奇半惊半惑,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眼神却很坚定,仿如一个无底深渊,让他心甘情愿一头栽进去。
“介绍楚乐给我认识,只要让我见到他,我就是你的。”
小僮对楚乐的崇拜与迷恋,苏于奇是早有准备的,但是,他万万没有想到,楚乐也会迷上小僮。
那无疑是个纯洁得过份的、有着一枚致命单侧酒窝的、令人疯狂的女孩。
楚乐本以为自己承受不起,因为,她原本就不属于自己,然而一切就这么发生了,是月光下的冲动还是小僮过于勇敢的诱惑,总之,她征服了楚乐,并让楚乐发现自己骨子里其实也有着对什么都可以无所谓的很纯洁也很疯狂的一面。
直到这时,苏于奇才深深体会到梁诗诗所说的“不同凡响”是什么意思,小僮绝不是那种和自己的身体委曲求全的女孩,其实,苏于奇应该想到,既然她可以坦坦荡荡地拿出自己的初夜来和他交换认识楚乐的机会,那么,就一定会在交易完成之后完整地收回自己,身体,乃至灵魂。
对小僮来说,那是一笔无动于衷的交易,跟珍贵的处女膜全然无关,更无情感上的牵扯。不过,苏于奇还是跟楚乐扎扎实实打了一架,冯铁猪和梁诗诗一边嗑瓜子一边兴致勃勃地观战,这是意料之中的事,除非他们不是男人。
她如同一剂超强的可卡因,注入了这原本就已经混淆不堪放荡不羁的残酷部落之中。大家开始习惯性地旷课、逃学,在城市各处直至边界游荡,妄图为自己短暂的青春期留下最惊天动地的一笔,同时,也更加变本加厉毫无顾忌地挥霍着年少的躯体中才刚刚孕育起来的单薄情欲,令包容着他们的这座斐然颓唐的城市望而生畏。
这是最近的小说中令楚乐最兴奋的一段文字。
他给了小僮这样的定义,如同小僮体内呼之欲出的年轻的张狂给他带来的无穷灵感一样。
楚乐一边沉迷于黎明下稚嫩肌肤亲吻着少女的洁白胴体,一边又有些怅然若失地享受着这单身公寓里,和集体宿舍没什么两样的萎靡生活。他觉得这并不矛盾,但又让人总觉得不太对劲,亦如他怀疑给予小僮这样的定义本身也是有问题的。他觉得这女孩体内狂热的本质其实是一股不屈不挠的摧毁力,凡是靠近她的人或被她掳获的,最终都难逃灭顶之灾,而她自己对此并没有意识,因此也就不屑于掩饰,这固然增添了她的率真与可爱,但也时不时地会让楚乐突然掉进惶恐不安的黑洞里。
所幸,新书的进展因小僮而水涨船高,恰到好处地将楚乐大部分的注意力集中在小说本身的创作上,他的手指前所未有地超越了大脑,每当小僮从他狭小的单人床以及肆意发散着贪婪气息的胳肢窝下溜走时,他就可以一口气打出成千上万的字。
她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恶魔。
每当她光着脚丫踏出满屋子节律轻快的嗒嗒声时,楚乐就忍不住要这样想。
一秒钟也不肯停下来,一秒钟也不肯。
可是,他喜欢抓住她一秒钟也不肯停下来的脚趾,含在嘴里吮吸,那如同品尝着新鲜龙眼的滋味真是美妙极了。
那时,他们刚做完爱,小僮不喜欢一结束就把衣服穿上,而是拖来就近的床单随便裹一裹,然后,窝在楚乐对面的椅子上意犹未尽地看着他品尝自己的脚拇指。她稀疏的天然鬈发就这么懒散地垂在椅背上,一如她懒散地从楚乐嘴边抽走半燃的烟嘴,吞云吐雾一番后再塞回他的嘴角。
“做完爱还能抽上一口烟,人生实在很美好。”
楚乐诧异她说这话时的语气依旧可以保持一个十五岁少女独有的那种童真,他疑惑着如此垂涎欲滴的尤物怎么就那么轻而易举地掉在了自己的手心里呢?
“你不要再吃了好不好?”
“为什么?”
楚乐在她的脚底挠痒痒。
“因为我又饿了。”
她挣脱了他的手,把脚趾收回。
被单滑下来,日益丰润起来的肩膀和小乳再度好奇又万般宠爱地看着已从冷却中又再度难以自持起来的少年。
小僮一动不动,一点也没有要遮掩的意思。
她的眼神依旧纯真,任何有心的引诱都会在这样的光华下迷失成无心。
天之骄子,上帝不小心弄丢的小女儿。
没有一个女孩能像小僮那样我行我素,悠哉放肆,而这样的放肆,竟还会让人时不时地觉悟到,她才是那个能够真正净化世间所有凡俗愚昧的天使。
楚乐无论如何也想不通,面对小僮这样的女孩子,苏于奇仅用几下闷拳和几块乌青就这么了结的用意到底在哪里?他当真一点都不在乎么?还是他对她的爱已经宽容到没有任何尊严与底线的地步了?就这点而言,他们俩还真像。
苏于奇一点也不怕小僮与生俱来的那种毁灭力,但是,他依旧无时无刻不在克制,无时无刻不在假装,然无论怎样掩饰,楚乐、冯铁猪和梁诗诗心里都很清楚一个明摆着的事实:他依旧疯狂地迷恋着小僮,如同迷恋一只被世俗的玻璃罩封闭起来的完美的水晶球,并妄想着自己的痴情有朝一日能打动她坚毅而叛逆的心。
“你对小僮到底有什么具体的打算没?”
冯铁猪忍不住悄悄问楚乐。
“打算?什么打算?她才十五岁,还是个孩子呢。”
“我劝你最好心里有个谱,那小子可不是开玩笑的人。”
冯铁猪偷偷指向苏于奇。
“哦,那又怎样?”
楚乐不以为然。
“是她先迷上我的,我有什么办法?”
“你还真得了便宜就卖乖了啊。”
楚乐偷瞄苏于奇一眼,刚好看见他躲在暗处摩拳擦掌。
“她喜欢你我没话说,但是如果你对不起她,我决不会放过你。”
楚乐最憎恨别人威胁他,父亲就是因为老用这招才导致他决定与他老死不相往来的。
“要打架我奉陪,不过,我和小僮之间的事跟你无关,她是我的人,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她自己说的。”
苏于奇的脸色立即就难看到不能再看的地步了。
冯铁猪不屑地笑笑,他觉得楚乐很不成熟,苏于奇也一样,至于自己,是根本懒得去想的。但是,楚乐却在苏于奇突然变脸的同时感到有人点燃了他胸口的火把,又闷又灼,真是难受。
接着,两人便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就此沉默下来。
梁诗诗就是在这个时候出现的。
她总是在最恰当的时候出现。
这也是冯铁猪认为梁诗诗最招人喜欢的地方。
“你们慢慢聊,我们忙我们的去。”
梁诗诗立刻把冯铁猪揽到怀里,心领神会地对楚乐和苏于奇做了个鬼脸。
时钟刚好敲过五点,小僮已经在放学的路上。
“我警告你……”
“你不用警告我,你有什么资格来警告我?”
“我……?!”
既然说到这份上,也就没什么好避讳的了。
“好,我就问你一句话,你到底爱不爱她?”
“爱不爱都是我家的事。”
“你?!……”
“你什么你?你知道什么叫爱么?你觉得我们这群人里有哪个在爱?”
“那我们在干什么?”
“玩。”
“除了玩,还是玩。”
“胡扯,我就不信玩不腻!”
“那我问你一辈子的时间到底有多长?”
“不知道。”
“所以你他妈的才不明白年轻的本钱有多短!”
“我是不明白,小僮也不明白。”
“不,她明白,她比我们谁都明白。”
“这只能说明你不爱她!从头到尾你就没爱过她!”
“你说什么?有种你再说一遍!”
“她和我们不一样,她没有玩,她还小,根本不会玩,你垫尿不湿那会儿你妈丢给你个玩具你就会玩了?”
“你怎么知道她不会?从那天起她就一直跟我睡来着,难道你比我还了解她?”
“你不要刺激我!这对我没用!没用!我就是了解她!我他妈的比你们谁都了解她,只有我知道她和你们不一样,只有我知道!……”
苏于奇无法自控地叫喊,楚乐感到岌岌可危,他的样子简直快要疯了。
“好好好,我不和你争,也没兴趣和你争。”
他终于冷静下来,休息片刻,又一片茫然地问他:
“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
楚乐不太明白他的意思。
“不爽,说了这么多,还是不爽。”
茫然退去,紧随其后的懊恼却比茫然还令人可笑。
楚乐为苏于奇感到羞耻,内心迫切想要以男子汉的身份狠狠教训他一顿的冲动油然而生。
“要不,再出去打一架?”
“行,要打就痛快打,谁也不许手软。”
“你放心,我不会。”
“那就好。”
语毕,两人双肩一搭,一个背起书包,一个揣上钥匙,这就要去履行刚才的承诺。
门一开,小僮站在那里。
“干嘛呢你们?”
“出去办点事,乖,去屋里等着我,马上就回来。”
“哦,好的呀!”
她天真烂漫的笑容一晃而过,就跑进去了。
5
当晚,楚乐在电脑屏幕上开一个新文档,他打算把小僮的故事重新写个大概,让她脱离现在的这个小说,而成为一个单独的个体。
他关上门,倒了一杯白水,飞快地在键盘上敲击:
她是我们当中最特别的一个。
时而静谧时而娇媚,每天都很新鲜,让人有种把空气抓在手里的感觉。
小僮的母亲是个能干又美丽的夜总会老板娘,小僮的父亲无论在婚前还是婚后,都一样是个不折不扣的小混混,按照她母亲的说法,当年不知道那根经搭错了才会嫁给他。
其实,小僮的父亲是个很单纯很善良的男人。只是,他不负责任的嗜赌本性很快就把这个家拖垮了。小僮的母亲在认识了新的男人之后就脱离了夜总会的圈子,和那个男人合资开了一家港式茶餐厅,一开始生意不好,后来慢慢做大了,现在,已经成为市中心最有名的一家餐馆。小僮说,母亲不是不想离婚,只是现在还不行,在父亲还没有改邪归正恢复正常生活之前还不行,于是,他们家的常住人口就变成了四个,她的父亲、母亲、还有她母亲的男朋友。
我和所有正常的人一样,对这种稀奇的四人同居的生活百般好奇,也好奇着小僮是如何在这样的环境下疯长起来的。
“基因,绝对是基因魔法奏了效。”
“基因?我怎么觉得和基因没有直接的联系?”
“怎么没有?”
她一丝不挂地穿上我那件宽大的白色T恤,学猫的样子在床上围着我爬,一圈一圈又一圈,我难受极了。
“你不了解我父亲,他是个很可爱的男人,就只有嗜赌这一个缺点,除此以外,他简直就是这世界上最完美的人,其实,我妈还是很爱他,虽然她也爱现在的那个,可是,我知道,我妈绝对不会像爱我爸那样地去爱另一个男人,这是肯定的。”
我不懂,觉得小僮的话极深奥,好像在背天书。
在小僮离开我屋子的那天下午,我问苏于奇,你是怎么认识小僮的?
苏于奇说,那是个秘密。
我不打算强迫他说,可是,他最后还是说了。
“在马路上偶然捡到她的。那是个艳阳高照的午后,我放学时路过学校附近的一家心理咨询诊所,看见一个穿女中校服的小女孩坐在诊所小花园的秋千上歪着脑袋跟旁边的什么人说话。她很瘦小,背影看上去很孤单,于是我特意朝那边多走了几步,奇怪的是,我发现她边上的那只秋千空无一人,我不明白她到底在跟谁说话。我走过去拍拍她的肩,她立刻就回头了,我一看她的脸就喜欢上她了,我一直在等待像她这样的女孩,这个只有我自己知道。我问她,你在跟谁说话。她回答,一个老朋友。我环顾四周,确定除了我和她以外什么人也没有,我又问,你朋友他是不是躲起来了?她又看了那空秋千一眼,很自在地回答我,他在呀,就坐在我边上呢,然后对着空秋千说,嗨,你看见他了么?接着又对着我,他说他看见了,还问你叫什么名字?我这才明白过来,她在演戏呢,你知道的,就是那种寂寞女孩一个人的时候自编自导自演的游戏,我不想打断她,便很乐意地配合她的对白对空秋千说,嗨,你好,我叫苏于奇。”
我问苏于奇,你不觉得小僮当时的行为很有问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