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远去的风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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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丧事风波(2)

“这样解决不公平,不能便宜了这个狗东西!”……这边一叫喊起来,那边也不示弱,又针锋相对地喊开了:“就不给你重新开路,敢怎么样?”

“要打就打,不怕你们!”

说话时,双方又都举起了手中的棍棒,往中间扑来。

眼看场面又将无法控制了,正在我无计可施的时候,老周从一个乡干部手里夺过了一把刚才缴获的砍刀,把它高高举到头顶,大声说:“都给我在原地站住,谁再往我这里挤我就砍了谁!”

人群又被他再一次镇住了,等双方稍稍安静下来后,他才把刀拄在地上说:“我看你们谁能搬石头打天!”说完,先把目光转向丧家这方,“你们听着,现在提倡移风易俗,殡葬改革,凡死人一律火化!现在我宣布,如不及时抬走,我们就叫人把尸体抬到县火葬场火化!”

我真没想到老周还有这一手,因为我知道农村人,特别是农村老人最害怕所谓的爬“高烟筒”了。我以为老周的这几句话,能吓住丧家这方人,但这伙人仅仅沉默了一两分钟时间,又突然爆发了,而且这一次比刚才更厉害:“你这是吓我们的!”

“我们不怕火化!要火化就多死几个人一齐火化!”

“你当乡长的要一碗水端平,不能吃柿子拣软的捏,欺负人家弱女子!”

“大路不平旁人铲,我们和他们拼了!”……在众人一片叫喊声中,我看见老周似乎也稳不住阵脚了,脸变成了酱肝色,急忙又是对众人挥手,又是喊,可他的声音都被众人的声音淹没了。过了一会儿,人群的叫喊声才小了下来,这时才听见老周急赤白脸地说:“谁欺负谁了?我的话说完了吗,啊?”说着,又才回头对那个叫何少春的汉子问:“你撒了多少米?”

那汉子也许没弄清老周问话的意思,眨巴眨巴眼睛说:“一碗。”

“好哇,一碗!”老周咬牙切齿地说,“贪污和浪费是极大的犯罪,毛主席他老人家说的,对你这种犯罪行为不制裁还了得?!罚款,坚决罚款!暂时罚两百元,视你态度……”

哦,我明白了,原来老周是想用这种办法来搁平今天这事,也许这种恐吓、罚款的方式在过去的许多纠纷中,确实行之有效吧,不然老周不会在今天用它们了。但是,同样令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的话也没有说完,那叫何少春的汉子就喊叫起来:“你罚个球!老子今天横下了一条心,要钱没有,要命一条!”

“对,我们是山上的麻雀——吓破了胆的!他们要是不赶快把死人抬走,我们就要掀棺材了!”

这边的人一听,马上举起手里的棍棒,同仇敌忾地说:“你们敢!你们敢来,我们就敢打破你们的脑袋!”

气氛又陡地紧张起来,我看见老周也许是急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汗珠。我们能不急吗?时间不知不觉过去了三个多小时,太阳离那边山头只一丈多高了,也就是说,黄昏已经临近,如果不能在天黑前把棺材抬走,把人群疏散,一旦夜幕降临,就非常容易爆发大规模的械斗。可如何才能达到目的呢?能用上的办法都用了——我的科学宣传、思想工作,老周的恐吓加强制,都没派上用场,还能有更好的办法吗?这时,我不但看见乡村干部在看着我们,连围观的群众也在拿目光瞅着我们,似乎都在检验我们的能力。由于有乡村干部隔在中间,那些人没法往里靠拢,互相叫了一会,也不叫了,只瞪着发红的眼睛看着对方,恨不得一口吃下对方的样子。

空气静谧而充满了火药味。

正在这时,忽然“哐当”一声,一只铜锣碰在什么东西上的声音,响亮地传了过来,把我们吓了一跳。我们急忙循声望去,这才看见院坝外边的核桃树下,蹲着几个着法衣、戴黄帽、披黄带的“怪人”,手里拿了锣、钹、木鱼、磬等东西,一面画有阴阳八卦的黄旗也竖在身旁。我们一看,不用别人介绍,就知道准是丧家请来做法事的阴阳先生,因为出了这事儿,他们的本事派不上用场,只好到一边闲着去了。

我没从他们身上看出什么招儿,可老周看着看着,眼睛放出了光来,忽然碰了碰我,附在我耳边高兴地说:“有了!”

“有了什么?”我看着他莫名其妙地问。

他急忙把手指压在嘴唇,嘘了一下,又压抑不住兴奋地轻声对我说:

“我要上演一场精彩的戏了,你等着往下瞧吧,我要上演一场精彩的戏剧给你看了。”

当时,我也和在场的乡村干部一样,不知道老周有什么锦囊妙计,就悄声问他:“想出什么好办法了?”

他说:“你不要着急,到时候就知道了。”

说着,他转过身子,对乡上和村上的干部大声宣布起来:“乡村干部注意,你们要坚守工作岗位,不得擅自离开,如有人故意制造骚乱,要行凶打人,大伙就先把他抓起来!”说着,他扯了扯我衣角,又扯了何家沟村唐支书的衣角一下,说了一句:“我们走!”就拉着我们走出了人群。

我回头看了一下,包括乡村干部在内的所有人,都用怀疑的眼光看着我们。特别是双方闹事的人,在疑惑中还充满了一种不安的神色。

老周似乎就是想制造这么一种神秘的效果,或者说为这种场面的出现感到了几分高兴,他干脆丢开了我和唐支书,有力地甩着双手,迈着大步,昂首挺胸地朝前走了。

我和唐支书见了,也学着他那种胸有成竹的样子,雄赳赳地赶上了他。

我们拐了两道弯,才到一座单独的农家小屋前,周乡长带着我们走过去,屋子里有一个正奶着孩子、年纪有二十六七岁的少妇,她没去何少春的房前凑热闹。周乡长一见她,就板了脸严肃地说:“大嫂,我是乡政府的乡长,你认识不认识?”

少妇扯下衣服,盖住了那对白生生的硕大的乳房,有些没好气地说:

“周乡长嘛,还到我们家收过款的,怎么会认不得?”

老周听了,仍旧做出了神秘的样子说:“你认识就好,这是新来的孙书记,我们需要借你的屋子开一个十分紧急、重要的会议。重要会议你知道吗,就是指研究重大事情的那种,因为这非常机密,请你暂时出去一下!”说完,见那少妇还有些犹豫,又立即强调说,“这是命令,命令你知道吗?就是必须执行!”

少妇显然被老周这副腔调和态度吓住了,就一边嘟哝着说:“走就走嘛,只是你今后再来收款,别再那么凶了。要是孩子他爹在家,才不会让你在这开会呢!”一边抱着孩子走了。

老周见了,这才冲那少妇的背影说:“好的,下次我再来收款时,态度一定好些,啊!哎,我们没走,你可不要回来哟,回来按偷听重要机密论处,起码也得罚款两百元呀!”

不知少妇听见没有,只见她头也没回,径直走了。

老周回过头,见我一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就笑了笑,然后解释说:“你不知道,这女人怀里抱的那个孩子,是个超生子女,老唐和乡计划生育办公室的同志来收了几次罚款,都收不上来,上次是我亲自带了人来,才把罚款收上来的,所以她还记恨着我呢!”

我说:“别说这些了,先把你葫芦里的药倒出来吧!”

老周听了,却没答话,而是把头转向了唐支书,也像下达命令似的严肃地说:“你去把院坝边核桃树下主事的那个阴阳先生给我叫来!”

“阴阳先生?”唐支书也似乎和我一样,满脸疑惑地对周乡长反问了一句。

“是的,阴阳先生!”老周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然后说,“今天这事情的解决,要用到这些阴阳先生了,你快去。但你要记住,只请主事的一个人,不要让其他人跟着来!”

唐支书听了,虽然仍旧有些不明白,但他好像对老周采取的措施已经深信不疑,响亮地应了一声“好”,就出去了。

周乡长盯着他的背影,又叮咛了一句:“记住,要把威严拿出来,凶一点没啥!”

唐支书显然听见了,回头答应了一声,胸膛果然挺起了许多。

唐支书走后,我仍然不知老周唱的哪一出戏,忍不住又问了他一遍。

但周乡长还是不具体答复我,只是说:“这事一句两句说不清楚,你等着慢慢瞧吧。”说完,又嘱咐我说,“不过,这戏里你也是主角,我是黑脸,你是红脸,不要轻易说什么,但脸必须要绷紧,看我的脸色行事。”

我说:“这么一说,我更满头雾水了。”

他说:“不要紧,你慢慢会明白!”说完,又问我,“你带笔记本了吗?”

我摸了摸口袋,说:“带了。”

他说:“你拿出来,打开。把笔也拿出来,放到桌上,然后把二郎腿翘起来,把书记的架子端足!”

我说:“好吧,我就把你当张艺谋,乖乖地听你的调遣。”一边说,一边按照他说的,把本子和笔掏出来,放在桌上。

这时,院子里传来了脚步声,他急忙又对我说了一句:“来了,把脸绷起来。”

我又顺从地绷起了面孔。

没一会,一个穿法衣的阴阳先生走在唐支书前面,像是被押解着似的,走进了屋子。

这是一个年约五十岁的微胖汉子,个子不高,眼睛很小,像是嵌在肉缝里。一走进来,一双小眼睛滴溜溜看了一遍,见我们全都黑煞着脸,白皙的脸上肉皮微微动了一下,就露出了一种惶恐不安的表情。他看见旁边有一张凳子,似乎想坐,屁股挪了一下,见我们没吭声,又规矩地站住了。

半晌,我见老周犀利的目光在他脸上足足停留了两分钟,直看得他脸上的肌肉颤抖起来,才听到老周像审判官一样厉声问道:“好哇,说,你是哪儿的人?”

那阴阳先生听了,努力挤出讨好的笑说:“周乡长开什么玩笑,本乡本土的几个人,哪儿不认识……”

没等他说完,老周拍了一下桌子,打断了他的话:“谁和你开玩笑,回答我的话,是哪儿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