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非喜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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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转身湖水换成泪(3)

那句“我们”说得异常坚定,一向敏感的卢溪,却被喜悦和希望冲昏了头,没有深究。她只想着,如若真是这样,定要请程辰和夏北两夫妻好好吃上一顿。

而后来,便是此刻的光景。

哭泣的程辰,手术台上生死未卜的夏北。

夏北没有大危险,但他的半只胳膊已无法动弹,医生惋惜地说回天乏术。程辰哭成了泪人。即便是这样,还需要大笔大笔的医疗费。

那一刹那,卢溪真想给命运跪下,求它手下留情,不要滥伤无辜。

更多的是自责,几乎像海啸,侵吞了她的世界。

她觉得无颜面对程辰,蒙在鼓里的程辰,对她说,卢溪,你陪了我一晚上,先回去吧。这里有我就足够了。

夏北还在昏迷,卢溪独身一人走在夜色里,眼泪不止,不知前路。

晚上八点半左右,卢溪接到一个电话。

来电话的人是安安,她将卢溪约在火车站。夜色里,卢溪看到顾经寒同她站在一根路灯之下等待。

卢溪不解,走向前,这是她第一次与安安直面,这个女孩有苍白漂亮的脸,大眼睛如夜间的宝石,勉强地勾起半边的嘴角,然后从包里掏出一份薄薄的文件,用力地撕掉了它。昂起头,一张带着泪的脸,声音嘶哑,你们快走吧。以后,爸爸再也不会威胁你了。

顾经寒愣在那里,他不看卢溪,更不看安安。他的心里如同有千虫万蚁的啮噬,逼着他做个决定。

火车的鸣笛声划过这个城市的夜空,安安猛地从口袋里抽出两张车票。这个瘦弱的姑娘使出吃奶的力气将他们二人推向站台。

顾经寒觉得很累,坐在火车上,他想起安安的种种,这个他视做亲妹妹的姑娘,为他做的总是那么多。

年少时他逃跑,挨打时这个本该是千金之躯的安安,伏在他身上不让皮鞭接近,有时候他犯了错误被罚关禁闭,她便跪在门口垂泪求她的父亲放了他。

他不是不知道她爱他,正是因为她太爱他,才会有刚才送他走的那个举动。偷出钳住他生命的那份卖身契,也毅然剪断他与她之间的丝丝缕缕。

他闭上眼睛,紧紧抱住怀里的卢溪。

多少年,他终于自由,与爱的人在一起。然而此刻心情却无法轻松,仿佛千军万马就在后头追赶,而前方还有多少豺狼虎豹,他也不知。

卢溪蜷在顾经寒的怀里,一晚噩梦连连,如同受了惊吓的小兽,唯有醒来时听见他轻微的呼吸声,心才能片刻安宁。

而窗外夜色流觞,风景连连倒退,这些年的光景就那么嗖一声,跑得远远。

顾经寒在疗养所看到了多年未见的母亲,他没有哭,他只是微笑着走上前,叫她妈妈。

刘寡 妇并不理他,昂着脑袋诧异地看着他,然后躲在卢溪的身后。

卢溪黯然,说了声对不起。都怪我。

顾经寒拉拉她的手,然后弯下腰,对着他那对他充满防备的母亲,妈妈,我娶她做你儿媳妇,好吗?

刘寡 妇便拍着手笑了。

而卢溪的眼泪,却一颗一颗猛砸。她为今日的刹那幸福,付出多少等待和代价,终于来时,她却觉得如梦一般不真实。

刘寡 妇的房子一直没有卖。

小城已经更新换代,没有几个人能认出如今英俊迷人的少年便是当时孱弱内向的刘易。卢溪拉着他的手,带他回家。

多少年前,在被自责折磨着度日之时,卢溪多盼望这一刻,而如今,她只想牵着顾经寒的手,不管往哪走,都是安乐的。

离开了安安父女,顾经寒如同一只去了镣铐的鸟,他给卢溪列了很多很多的计划,他说何时赚到钱,便先治好母亲的病。

卢溪放不下的却是程辰和夏北。

她总是想起程辰那张疲惫的脸,便充满愧疚。夏北孤注一掷之时,给卢溪打过一个电话。电话里,他低沉的声音却很坚定,卢溪,为了你,我什么也不怕。

卢溪不是笨蛋,不会不解这样一句话,背后藏着多少深情。

夏北是为了她而身负重伤的。

夏北带着卢溪的钱,进了那个在省城极有名的地下赌城,在输光了本来就为数不多的钱以后,夏北极了,他那样害怕卢溪受伤的眼神,于是他撒谎了,他说自己的朋友正在送钱来,先睹一把吧。

于是这样赌一把,莫说未扳回局面,倒叫夏北无药可救地跌了进去,深陷其中,于是,就有了如今的一番场景。

卢溪打电话给程辰时,程辰只是哭,然后问卢溪,该怎么办,怎么办呢?

这些事,卢溪未打算告诉顾经寒,她只是午夜梦回之时,会突然坐起来,然后没有头绪地躺下。

反反复复,折磨得她人憔悴万分。

但最憔悴的,莫过于那颗心。卢溪觉得,它已经万分苍老,久病连连了,任多少温暖,也无法将它复原。

复原到13岁以前,她也有天真无邪眼眸的时候。

许多天后,卢溪收到了来自省城的一个包裹,内里装着一串施华洛世奇项链,程辰的落款清秀依旧,她说,卢溪,我不怪你。

她忽然泪如雨下。

然而,顾家如同魔鬼般阴云不散,但彼时卢溪不怕了,在顾先生带着几个高大的男子出现在露水镇时,她义无反顾地就护在顾经寒身前,以母鸡庇佑小鸡的姿势,不容侵犯。

然而,顾先生没有动手,他的表情有点悲哀,他看了一眼卢溪,然后目光投向顾经寒。他说,经寒,我有话跟你谈谈,当我求求你,你听后,绝对有选择权,我坚决不逼你。

经寒,我也是走投无路。

顾经寒绕过了卢溪,跟着顾先生走了,他回头对卢溪笑着说,卢溪,等等我,我一会有话要跟你说。

卢溪张开的臂膀渐渐松弛,她看着顾经寒渐渐远去的背影,忽然觉得有点点疲惫。他说,卢溪,照顾好我妈妈,等我。

于是她便等,天下起雨,刮起风,闪起雷电,她也会等下去。因为她坚信,很多年前的刘易,也是这样等着她的。

而顾经寒似乎在报复她多年前的爽约,卢溪等啊等,等得花朵都开荒芜,都没有再等到顾经寒。

卢溪终于忍不住,蹲下身去,蜷缩成一只无壳的河蚌,眼泪不停歇。

安安走的那一日很安详,他刚回到顾家的时候,顾安安像是敌人一样抵触着她。可顾经寒也明白,她是用抵触来保护顾经寒。安安爱他,不比他爱卢溪少。他的美好年华,其实都是安安给的,如果不是安安当日哭闹着求她的父亲收养他,他此日不知道还在何处飘零,甚至可能已不在这个世上。

安安有严重的败血症,有钱能使鬼推磨,但有些事,却是多少钱也挽救不了的。

顾经寒觉得一直都冷血无情的顾先生,忽然就苍老了十多岁,他躲在房间里大声地哭,十几年前,他失去自己最亲爱的女人,而如今,竟要再失去自己最亲爱的女儿。

多残忍。顾经寒不愿意看到这样的残忍,他也知道,卢溪也不愿意,如果卢溪知道,必也会将他推到安安的身边的。

他该跟卢溪说一句交代的,可是他其实又有那么多的话想要跟她说,当日安安进了急诊室,走得太急,他什么话都来不及说。

他想,卢溪,你一定要等我。

可是顾经寒并不知道,卢溪也爱他,如生命,甚至重于生命。

卢溪后来一直在想,在她最后一次看到顾经寒的时候,他说的那句“等等我,我一会有话要跟你说”想说的究竟是什么呢?

其实,一切都不重要了。

但我还是想告诉你们,顾经寒想说的是,卢溪,你拼命保护我的那一刹那,我多么想一下子抱紧你,这辈子天涯海角,都与你一起。

卢溪嫁给了一个富商,年事算高,50出头,然后出国。她将自己用青春换来的钱打进了程辰的账户,然后用剩下的钱雇了一个保姆,将刘寡 妇托付给她,临走前她对保姆说,等那个男孩子来的时候,告诉他,这是卢溪给他最后的礼物。

如果多年后再次在时光的洪流作祟下相遇,你还敢不敢认出我。

而我只敢,转身把湖水换成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