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都知道孔子把“中庸”认定为生活的最高哲学,但现实生活中,像林语堂这样把中庸实践的如此完美的人可不多见。
第二的哲学
17岁时林语堂以第二名的成绩从厦门寻源书院毕业,并考上了上海圣约翰大学。四年后,他又以第二名的成绩从上海圣约翰大学毕业,应邀执教于清华大学。由此我们注意到这样一个现象,似乎林语堂总是跟第二有缘,关于这一点,他在《自传》中是这样解释的:
“毕业第二名似是我一生学校教育中的气运,我也曾分析其因果如下。大概在各学校中都有一个傻小子,如我一样聪颖,或稍逊一筹的,然而比我相信积分,而且能认真攻读课堂内的功课而为我所不能的。我相信如果我肯在功课上努力一点,便不难得到冠军,不过我不干。第一,我向来对于课程不大认真。其次,凡做甚么事我一生都不愿居第一的。这也许是由于我血液里含有道教徒原素。”
看来,不是林语堂考不了第一,而是他根本不喜欢考第一,因为在他眼里考第一名是一件很愚蠢的事情,他甚至觉得每次能考第二是他一生中最大的幸运。
不争第一,只爱第二。这样的人生观在常人看来简直糊涂之至,第二与第一看似一步之遥,实际却是咫尺天涯。据说毛主席《卜算子?咏梅》中那句著名的“她在丛中笑”,最早的版本是“她在旁边笑”。“她在旁边笑”是第二名,“她在丛中笑”是第一名,虽然都在笑,但却是两种截然不同的笑。比赛结束,所有的镁光灯都会聚集在第一名身上,而第二名只能在灯火阑珊处斯人独憔悴。所以,常人最恐惧的名次就是第二名。
然而,林语堂却不这么认为,在他心里,第二才是最高的智慧和境界。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是英雄,第一个吃砒霜的却只能当烈士。第二与第一相比,虽然没有那么经天纬地,却能享有更加明智的选择。更重要的是,成为第一之后你只能进不能退,高处不胜寒的滋味的确难熬。而第二就不一样了,进可攻,退可守,来去从容,挥洒自如。
不仅仅是考试,林语堂在生活中也处处都把第二当成一种享受和追求。
在《生活的艺术》中,他提出了让我们为之击节的品茶“三泡”之说:“严格地说起来,茶在第二泡时为最妙。第一泡譬如一个十二三岁的幼女,第二泡为年龄恰当的十六岁女郎,而第三泡则已是少妇了。”
关于这一点,明代品茶大师许次纾与林语堂可谓英雄所见略同,其于万历年间著的《茶疏》中写道:“一壶之茶,只堪再巡,初巡鲜美,再则甘醇,三巡意欲尽矣。余尝与冯开之戏论茶候,以初巡为婷婷袅袅十三余,再巡为碧玉破瓜年,三巡以来,绿叶成阴矣,开之大以为然。”林许二人皆把第二泡茶比喻成处于最美丽年华的“二八”少女,给人以无限遐想,真是妙不可言。
如此说来,110米栏的史冬鹏可以说是中国最幸福的运动员了。在他的当打之年,往前有刘翔让他叹为观止,往后一时也不用担心长江后浪,老二成了他的代名同。常人谈论史冬鹏,总是带着“既生瑜,何生亮”的感叹,孰不知这正是他最幸运的地方。
半玩世者
在书中,林语堂提出了“半玩世者”的概念,他认为半玩世是一种最美好最理想的人生方式。对此,他有一段堪称经典的论述,以致于我在引用时舍不得删去其中的任何一个字:
我以为半玩世者是最优越的玩世者。与人类生活问题有关的古今哲学,还不曾发现过一个比这种学说更深奥的真理,这种学说,就是指一种介于两个极端之间的那一种有条不紊的生活。这种中庸精神,在动作与静止之间找到了一种完全的均衡。所以理想人物,应属一半有名,一半无名;懒惰中带有功,在用功中偷懒;穷不至于穷到付不出房租,富也不至于富到完全不做工,或是可以称心如意地资助朋友;钢琴也会弹,可是不十分高明,只可弹给知己的朋友听听,而最大的用处还是给自己消遣;古玩也收藏一点,可是只够摆满屋里的壁炉里;书也读读,可是不能用功;学识颇广博,可是不成为任何专家;文章也写写,可是寄给泰晤士报的稿件一半被录用一半退回——简而言之,我相信这种中等阶级生活,是中国人所发现最健全的理想生活。(《生活的艺术》)
“半玩世者”的人生模式将“道家的现实主义”和“儒家的积极观念”配合起来,将“真实的世界”与“虚幻的天堂”融为一体。以出世的精神,来做入世的事情,看起来很难,实际上就看你用不用心了。
林语堂不仅在理论上创造性地提出了“半玩世者”,还在实践中给我们做了典范。
林语堂侨居美国30年,平均每年有一部著作问世。但他从不连续作战,每当写完一部作品,便会给自己放一两个月的假。让自己的身心彻底与一切俗务脱钩,敞开胸怀自由自在地享受这一两个月的悠闲时光。在这样自我放松的时间里,他偶尔也喜欢到著名的赌城拉斯维加斯去赌一把。林语堂好轮盘赌,但他从不沉迷其中,一旦输光口袋里的钱,他便抽身离去,回家继续工作。
置身于赌城熙熙攘攘皆为利来的狂热分子中,却从来不把自己当成一个赌徒,不以赢喜,不以输悲,了无牵挂地来,了无牵挂地去,这绝对是一个大境界。我们甚至可以想象这样一个场景:在赌场里,林语堂输光了身上最后一个美元,站起身来,高兴地喊道:“终于可以回家认真写作了!”
与此相反而又相似的例子当属林语堂发明打字机时陷于破产边缘的尴尬处境,被迫出任联合国教科文组织的官职。期间,他每天杂务缠身苦不堪言。但经济略微好转,他立即辞掉职务到地中海边养心去了。正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名字半隐半显,经济适度宽裕,生活逍遥自在,而不完全无忧无虑的时候,人类的精神才是最快乐的,才是最成功的”,换句话说,活得适度紧张才是最完美的状态。
林语堂“半玩世”的人生哲学给每天在生活和工作中浑浑噩噩的我们提供了一种全新的选择,同时也敲响了警钟。因为“半玩世”不仅是一种人生方式,也是一种养生之道,著名养生学专家洪昭光先生就曾说过,养生的关键在“平衡”——即在阴阳,气血,虚实,内外,动静,饮食,劳逸等各方面达成一种均衡的状态。
在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人正在为自己的理想打拼,对他们来说,与时间赛跑是一种集体主义的理念。其实,这种观念恰恰是最要命的,浪费时间有时候不一定是浪费生命,而是拯救生命。人生是一张弓,但并不是弦拉得越紧箭就射得越远,因为脆弱的弦随时会崩断。这么些年来,我们已经见过太多“英年早逝”的事例了,让人为之唏嘘不已。
魏晋时的名士张翰在洛阳为官时,有一天见秋风乍起,不禁想起家乡吴中的菰菜羹、鲈鱼脍,于是抛下一句“人生贵得适意尔,何能羁宦数千里以要名爵”,屁颠地跑回了老家。当然,张翰的做法未免也有违中庸之道,但在喧嚣的城市里,在繁忙的工作之余,我们也不妨到荒郊野外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和那些健美的农村妇女开开无伤大雅的玩笑,于无人处歇斯底里地像个疯子一样纵声长啸,在蓬勃的野草上搭个帐篷数星星,或者学孔子在雨中歌唱……
在年轻的时候,我们往往习惯性地把人生当成一场战斗,我们冲锋陷阵,把胜利的红旗插在一个个被攻克的高地之上。我们的人生就像爬山,随着时间的推移,生命的高度也在不断地提升。然而,我们却从来没有在这个过程中感受到持续的快乐,因为每登上一座山峰,那瞬间的喜悦就会被仰望另一座更高的山峰的恐惧和疲惫所淹没。
在这个时候,中庸之道教会我们,当你登上一座山头的时候,不妨停下来安个营,扎个寨,好好欣赏一下这里的水丰草美。也许你偶然回头看见刚才经过的山腰有一朵美丽的小花,这时也不妨再回头走过去呼吸一下它的芬芳。
妻子卡特琳娜安慰失落的丈夫。这一刻,世界为之动容!时光倒退到2008,北京奥运会射击决赛场上。美国射击名将埃蒙斯继雅典奥运会之后,再一次鬼使神差地在最后一枪将到手的冠军打飞。当旁边因为对手的失误而捡漏夺冠的中国选手在一边不停地感谢祖国感谢父母感谢人民的时候,埃蒙斯把身体转向看台,与妻子深情相拥。上一次埃蒙斯失去了冠军,却赢得了一个美丽的妻子;这一次埃蒙斯失去了冠军,更赢得了全世界。孰得孰失,世人心里自有一个明镜。
林语堂说,中庸是一种最近人情的哲学。“致广大而尽精微,极高明而道中庸”,埃蒙斯虽然是个美国人,却在无意之中走向了中庸的最高境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