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想坎儿井的水和吐鲁番的阳光这样卖命地投入,竭尽全力地呵护滋养催促生命的生长,其中必然蕴含了一种情愫:感恩。因为是人,发现了它们的能量、才华、精髓!否则,它们要么是“养在深闺人未识”,要么是毫无意义地浪费自己高度火热的情感。这种“感恩”当然会在天地间创作出流芳千古的艺术珍品。在新疆广袤的大地上,随处都有这样的杰作:比如,世界上最好的苹果,不是日本生产的富士苹果,而是天山南麓阿克苏果园的苹果;喀什、和田、巴楚等沙漠绿洲生产的棉花,绝不亚于闻名遐迩的埃及长绒棉……
流淌着甜蜜的葡萄沟
水和阳光浪漫的作品,当然应该是葡萄沟。
在吐鲁番市区东北11公里处火焰山峡谷中,有一南北长约8公里、东西宽约2公里的沟谷,这就是著名的葡萄沟。让中国人耳熟能详的《吐鲁番的葡萄熟了》这支歌,就是从这峡谷中飞出来的——
引来了雪水把它浇灌,
搭起那藤架让阳光照耀,
葡萄根儿扎根在沃土,
长长蔓儿在心头缠绕……
优美的歌声如同清泉一样,让人的心也要化为一串晶莹剔透的葡萄。如果你不是亲身站在葡萄沟的葡萄架下,你绝对不会相信歌声描绘的情景会栩栩如生地出现在火焰山下。就像一边是地狱,一边是天堂一样,与火焰山的烈日炎炎、寸草不生截然不同,倚仗着从天山上融化的纯净雪水,葡萄沟内清流涓涓的坎儿井水渠与潺潺流淌的布依鲁克河两侧,葡萄架遍布,葡萄藤蔓层层叠叠,处处是幽深的葡萄架长廊,形成无数宽阔的天然凉棚,曲径通幽!白杨树、榆树、柳树、槐树,西瓜、甜瓜、桃、杏、苹果、石榴、梨、无花果、核桃等各种花草果树点缀其间,农家村舍错落有致地排列在缓坡上。沿着静幽幽的葡萄沟前行,清冽的风拂面,溪流、渠水、泉滴,使人更生出无边的清幽恬静与清爽惬意,让人恍然是走在江南秀色中……
新疆有一首歌谣,“吐鲁番的葡萄哈密的瓜,库尔勒的香梨人人夸,叶城的石榴顶呱呱。”坎儿井在葡萄沟创造的奇迹,并非只是清凉。清凉只是它顺便制造的副产品,葡萄沟最为灿烂的“风景”是它的甜蜜——进入葡萄沟,就是进入了葡萄的世界。无核白葡萄、红葡萄、马奶子葡萄、喀什哈尔葡萄、日加干葡萄、琐琐葡萄……多得让你无法一一记住它们的名字。无论是哪一种葡萄,都会叫人心头一甜,情不自禁要流出口水。就像是置身四川长宁竹海,青海门源的油菜花海中那种震撼一样,徜徉在葡萄沟,你的震撼是徜徉在一条甜蜜的河中——绿嘟嘟的葡萄串就在你的头顶悬挂,人的眼睛这时是太奢侈了,凝望,仰头,环顾,碰头碰脸,触手可及都是五光十色、翠绿欲滴的葡萄,是梦,是珍珠,是星星,是情人的媚眼。甚至你在走路时一不小心,就会踩着洒落在地上的葡萄影子——葡萄就是身边的世界,身边的世界就是葡萄。她们在这里如同是天国的精灵,舒展翅膀翱翔在蓝天上,张开歌喉歌唱在霞光里,婀娜多姿舞蹈在云端中……
因为有了葡萄的翱翔、歌唱、舞蹈,所以,生活在这里的人们就敢理直气壮地用“富庶丰饶之地”(突厥语)、 “水果多的地方”( 维语)为吐鲁番命名。
水一样摇曳的维吾尔风情
其实,葡萄在吐鲁番只是一种生命的象征。由葡萄的翱翔、歌唱、舞蹈如江河流水一样激情泛滥出来的,是一个诗意的浪漫世界。
这样的诗意的浪漫并不是“传说”,而是非常现实,如同葡萄在阳光下绽放出的芬芳。我有幸到一户维吾尔族人家做客。经过一条缀满珍珠般的葡萄长廊,一座小院在绿藤缠绕之中向我们羞羞答答地敞开了院门。当热情的主人在院子中摆出了葡萄哈密瓜西瓜时,一股清凉而香甜的食欲,就像泉水一样从我们的喉咙里喷射出来。更让我们激动的是,葡萄架下洋溢着吐鲁番泥土气息的维吾尔风情歌舞。主人的儿子买买提为我们表演手鼓,手鼓在他手中上下翻飞,鼓声时而激扬如马蹄,时而低沉如牛鸣。随着鼓声,买买提的姐姐阿娜尔罕,妹妹热仙古丽,天仙一样长袖飘逸起舞,曼妙时如天山雪莲,激情时如瑰丽的彩霞,吐气如兰,翩若惊鸿。那种生机勃勃与梦幻一样的舞姿,勾引得我们也情不自禁手舞足蹈,手中的葡萄哈密瓜西瓜也有如得了神性一样,要生出翅膀飞……
让我们也“舞蹈”的,除了那时的“此情此景”外,当然还有阿娜尔罕与热仙古丽的“国色天香”——她们长长的睫毛、宝石一样的眼睛、水灵的身姿,让人想到江南随风摇曳的鲜花,想到云南“花枝乱颤”的孔雀鸟……在她俩勾魂摄魄的舞姿中,我严重地肯定,在中国五十六个民族中,维吾尔姑娘肤色的水灵与白嫩,肯定会进入前三位。因为滋养她们的是西瓜葡萄石榴哈密瓜,想不水灵也不行,想肤色不好也不行。
歌舞是维吾尔人与生俱来的。有了这样的先天身体条件,如果维吾尔人不能歌善舞,就是浪费了上天的恩赐。他们当然有理由能歌善舞。在这样生命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地方,他们居然种出了几十种葡萄,种出了让世界为之瞩目的甜蜜,这是一种星星和月亮也要来捧场的胜利与成功!这种来自生命最底层的自豪与狂喜,必须要用能歌善舞来表达。同时,这更是对来自天山,来自坎儿井水的神圣感恩。完全可以这样来诠释,他们的数十种乐器,他们的数十种舞蹈,他们的天边彩霞一样灿烂的服饰,就是他们生命庆典游行时的旗帜,就是他们礼拜天山神水的圣物!这样的关于生命的“宗教”仪式,自然会感天动地,成为美丽动人的传说:据说,古时一个名叫大毛拉·沙依甫·班里赫的维吾尔族乐师在弹奏弹拨尔时,竟有上百只百灵鸟围绕着琴又飞又唱,许多人也被这琴声感动得如痴如醉,有的百灵鸟甚至拼命朝琴杆撞击而香消玉殒……
哦,风姿绰约的坎儿井!
吐鲁番的海拔高度
现实的坎儿井其实很一般,说穿了,就是地下水渠。简朴得如同葡萄架下的泥土。然而,当我穿行于它“疯狂”铺展开来的生命世界中时,那些简朴的甬道、沙泥、渠壁,分明就是宗教圣殿,是艺术殿堂。它需要我们以朝拜的情愫瞻仰领悟。
因为“先天不足”,吐鲁番只能降生在中国海拔最低的地方——低于海平面150多米的盆地。但因为坎儿井的横空出世,因为葡萄,因为阿娜尔罕与热仙古丽的舞蹈和歌声,它就站在了“海拔”很高的高度,以“世界上最甜的地方”的声音,很尊严很自豪地同中国甚至世界上其他海拔很高的地方对话。
坎儿井成就了吐鲁番。
坎儿井赋予吐鲁番的是穿透时空烟云的“高度”,笑傲星月的“高度”。从坎儿井蓬勃旺盛生长出来的吐鲁番,自两汉以来,就是西域和丝绸之路上一个响当当的“名字”。在天山山脉与塔克拉玛干沙漠之间这片7万平方公里的土地上,浩浩荡荡地包含了西域风物的全部经典。沐浴了两千多年风风雨雨依然屹立的高昌、交河故城,历经沧桑风彩的柏孜克里克千佛洞的壁画,藏有千年古尸的阿斯塔那古墓群,结构独特的清代伊斯兰建筑苏公塔,以及距今2400万年前的巨犀化石……这样一些回响着汉乐府、唐诗、宋词音韵的古城、石窟寺、烽燧、 墓葬、岩画多达200余处,仅国家级重点文物保护单位就有6处,占160多万平方公里的新疆的近一半,居全国第九位;在新疆历史博物馆收藏的丝绸之路西汉到唐代一千多年之间的文物,80%以上都是吐鲁番的杰作。坎儿井就这样在古丝绸之路上点化出了一部旷世恢宏的杰作与永恒的丰碑!
在面对吐鲁番历史丰碑的震撼中,我打开了中国地图,然而地图上的颜色却叫我失望:新疆呈现出的是赭黄色,吐鲁番当然也是。但我不承认,我觉得应该是葡萄色,是无核白葡萄、红葡萄、马奶子葡萄、喀什哈尔葡萄、日加干葡萄、琐琐葡萄芬芳的颜色,是每年14000多吨新鲜葡萄的“波浪”掀起的颜色。这样的颜色是一种特殊的海拔“高度”,是应该在世界上拿大奖的“高度”。比如,有吐鲁番“珍珠”美称的无核白葡萄就绝对领人间风骚:含糖量高达20%以上,超过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葡萄,居世界之冠。
地图是枯燥的,它当然装不下这样的“高度”,装不下这样的“颜色”,同时也装不下维吾尔姑娘迷人的眼睛,装不下哈萨克少女随风飘逸的裙子,更装不下坎儿井的水!
坎儿井的水是超越地图翱翔的精灵,是云中的浪漫,是阳光的舞蹈,是飞起来的歌——
吐鲁番的葡萄熟了
阿娜尔罕的心儿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