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心理学荣格谈心灵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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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人生之路2

四、诠释自己

在此,我必须对这个梦做一些注解。梦里最重要的一幕是描述我如何将潜意识的工作加诸在父亲身上,而父亲果然全神投注入圣经——也许是创世纪吧?——里并且尝试与我们沟通他的洞见。圣经外皮是由鱼皮所制,这鱼皮即象征圣经乃为一潜意识的内容,因为鱼本身即是沉默的。可怜的父亲却仍然无法表明自己的思想,毕竟他的听众太愚昧不能理解。

在这项尝试沟通失败之后,父亲乃与我出现在那片妖鬼作法的林子前。妖怪作法这种现象通常都发生在青春期之前的年轻人身上——所以暗示我尚未成熟并缺乏意识。接着那个回教大厅堂也是有来历的,源起于我曾在印度亲身目睹的一幕实景,仍记得那幅曼陀罗图曾深深地震撼我。厅堂中央的王座正为统辖这个世界的Akbar大君所拥有,他和大卫王同是万国之君。然而,在大卫王之上却是他的无辜的牺牲者——乌利亚。这个被大卫王撇弃在敌人面前的乌利亚正是基督的预表,因为基督也是上帝所撇弃的神人——“神啊!神啊,你为什么向我掩面?”而大卫王的目的是娶乌利亚之妻为妻。直到后来我才了解这其中的意义何在,我不仅公开发表演讲讨论在旧约里上帝的双重形象——既仁慈又残酷——的问题,所付出的代价是自己受到抨击伤害,是死神自我身边将我的妻子带走。

这一切都在我的潜意识里等待发生。我必须向命运屈服,也许应该迫使自己在行跪拜之礼时做全然的屈从——将头叩地。然而没有这么做,我的头终究没有全然俯叩在地上。发现心里有一个声音说道:“都很好,但不是全然。”我知道一内在有一股反抗的力量——我拒绝成为一条傻鱼:如果在人的身上不曾有这一点自由的意志,那么约伯记不可能在基督诞生之前的数百年被人写就。即使是在至圣至高者的面前,人仍旧可以对自己的思想作保留,否则,他的自由何在?而如果这份自由的意志不能威胁到威胁它的那位至高者,那么自由又有何意义呢?

凡是知道我的作品的读者可能会由其中得到助益,其他人也许必须读了之后才能有所悟。我的一生就是这些思想作品的成就,彼此息息相关。这些作品正是我内在发展的表现,而对潜意识的投注研究成就了我这个人,并且在身上产生了许多蜕变。我的作品可谓是我生命旅程上的一个个驿站。

我所写的所有东西都可被视为一种源自内在力量所激发成的作品—一而这个源头却是一个致命的强制力。由于内在力量的驱使,允许这个力量操纵我,所说的话,所写就的作品就是对我们这个世代的一种补偿,而我必须说出这些没有人愿意听的话。为此,特别是在早期,经常感到孤独。知道人们不欢迎,也无法接受相对于这个意识世界的潜意识的观点与论调。今天,能够获得这么多我所不曾预期到的肯定与成就,这实在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觉得一已经尽我一切所能了。不可置疑的,这个毕生的事业也许可能更辉煌,更伟大——然而,过多的成就不是我能力范围可以办到的。

五、死亡边缘

1944年初,我摔断了腿,而后又不幸心脏病发。在昏迷状况下,濒临死亡的边缘,被施予氧气和药剂救治。那时候,我的意志开始朦胧,并且有了幻觉。这可怕的景象,不禁令我断定,我已步上死亡之径。稍后,我的护土说:“就好像有一团白光笼罩着你似的。”她并且说 :“这通常是一种回光返照的现象。”宛如置身于五里迷雾之中,不知是梦、是幻。总之,一件怪异的事,在我身上发生了。

我仿佛腾云雾般,在空中遨游。俯视沐浴在绚烂蓝光下的地球 。有着湛蓝的大海和平阔的大陆。平躺在脚下的是锡兰,遥遥相对的是印度。视野虽不包括整个地球,但球体的轮廓,却是清晰可见,在篮光下蕴透着银色的光芒。球体中多处不是呈现缤纷的色彩,就是泛着银辉似的斑缘。远远的左方,显现一望无际泛着红黄的阿拉伯沙漠,宛如地球的银光,呈现红金色的色调。接踵而来的是红海,而远远抛在背后的,彷佛是地球左方的最高点,可瞥见地中海的一隅。我全神贯注地看着,其它的景象皆淡然褪去。也见到了覆雪的喜马拉雅山,那方是一片云雾和阴霾。根本无心观看右方景况,我知道,我已到了远离世界的开头了。稍后,我可领悟出,位于什么样的高度,可以有如此好的视野——大概一千公里吧。——由此高度俯视地球的景象是我平生所见中,最壮观的了。

我已经见到孟加拉湾海岸的岩石,黄褐色的花岗岩,有部分已经凿空,而形成一殿寺。我伫立于亘大的黑石之上。有一路人,引我入前厅。路上的左方,有一名黑印度人,宁静且忘情地端坐在石椅上。他身穿白袍。我知道,他正在等待我的来临。跨步入前厅,内侧左方是殿寺的大门。成千上万的壁笼,布满碟状的凹槽,其中置放着椰子油和燃烧的灯蕊,并透着一环明亮的光芒。当我探访锡兰坎地的圣牙寺时我也曾看过此种景象,大门也是被许多如此模样的燃油灯所照亮着。

进入入口,步入一石室,奇怪的事发生了。感到不论是我看到、想到的事物,都在剥落。整个世俗的景象,都从我身上褪去。这真是一个痛苦的经历。然而,终究有些事物被保留下来了。那就是我所经历过的事物或在我周围发生过的事物。

这经历使我感到既贫瘠又充实。不再对任何事有所渴求或欲念了。处于客观的形式,我就是过去的种种了。最初,灭亡的意念充斥此中,此刻已被铲除,突然间,一切都变得不重要了。任何事都好像过去了。留下的只是既成的事实,于事无补。对于曾经遗落或失去的,都不再感到遗憾了。相反地,我拥有了过去的一切,那就是全部。

有些事引起我的注意:当我进入此殿寺的时候,已确知将进入一间悬着灯彩的房室,并遇到一些人,对他们而言,我是绝对真实地存在的。在那里,终究可明白并确知我自己或我的生命,与历史的关连,并可得知过去与未来的种种,及生命将来的动向。我的生命,就如同是一段没有开始也没有结束的故事,仿佛只是历史上的断简残篇,前后皆已漏失不清了。生命只是一长串事件中的片段,掺杂许多没有解答的问题。为什么有此历程?为何有此特殊的臆测?我又是怎么造成它的呢?我肯定,只要进入石室,就可马上得到答案。在那里,我可得知每件事的源由。在那里,我可遇到可为我的过去和未来解答的人。

当我正在思考这些事情时,有些事发生了。在欧洲方向的下方,有一影象浮现,他是我的医生,H医生,可能是他的形貌或他本人,由一金色的链条或光环所形成。但是,现在他以原形出现,如同柯斯王一般,其生命就是王者的化身。

那是在生命之初,就已存在的了,现在他正以原形显现。

虽然,并未仔细的观察,但是理所当然的认定,我大概也正以原形出现。当他站立在我的面前时,我们彼此无言地交换思想。H医师代表了全地球的人类,传递给我一个讯息,告诉我,他们抗议我的离去。我没有权力,离开这个世界,现在必须回去。在我听到这席话的那一刻,我的幻象停止了。

我深深地感到失望,因为一切都已化成乌有。这痛苦的降落过程已然成空,不允许我进入这个殿堂,去加入那群本该属我的伙伴群里。

事实上,当我未能真切地决定再活下去之前,三个礼拜已悄然逝去。根本无法进食,因为排斥所有食物。由我病状所见此都市和群山的景象,就像是上头附有黑孔的彩色布幕,或是布满照片的新闻报纸上,所撕下的纸条,对我来说,都是没有丝毫意义的。

六、确认命运之路

对我的医师感到强烈的敌对,是他把我带回这个世界。同时,我也替他担心。他的性命正在危险中,看在老天的份上。他已在我面前,现出原形。任何人若呈现出原形,就表示他快要死了,因为他已属于伟大的一群了。突然间,一个可怕的念头浮现我脑中,H医师快要死了。我竭尽所能地去告诉他这件事,但是,他却不能明白。然后,我开始对他生气。“为什么,他总装做不知道他是柯斯王呢?而已经现出原形了呢?他希望我相信,他并不知情吗?”他如此的行为,激怒了我。我的妻子责备我,对他太不友善了。她是正确的,但是那个时候,我气他固执地否定掉我们在幻境中所发生过的一切。我深信,他的生命正在急难之中。

事实上,我是他最后一名病患。1944年,4月4日——我仍然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自从生病之初以来,第一次经允许,坐在我的床沿上,也就在这同一天,H医师被送入他的病床,而且再也没离开过。我听说,他高烧不退。很快地,他死于败血症。他是位好医生,在某方面,称得上是一位天才。然而,他再也不会如柯斯王子一般的出现在我眼前了。

那几个星期中,我活在一个奇怪的节奏下。每一天,我都感抑郁不欢。感到即虚弱又胆怯,无法振奋起来。我伤心地想:“现在我必须回去那个黄褐色的世界。”傍晚左右,我陷入睡眠,一直睡到半夜的时候。而后,转醒过来,在一个绝然不同的情况,大约醒躺了个把钟头。宛如我又在幻象之中,感到在空中飘浮,好像在天地之间是非常完美的了。当我感到极空虚之际,心中也充满了最大的欢乐。我想:“这就是永恒之福”。真是太神妙了,以致我无法以笔墨来形容。

经历所有的事,都使我困惑。在今晚此刻,护士替我带来一些食物,并叮咛说——只有在我能够吃,并有胃口吃的情况下,我才可以吃。——有时,她看来就像是一名老犹太女人,比她实际年纪还老些,她准备了些宗教上允许的食物给我。当我看着她的时候,发现她头上好像罩着一团蓝光。我自身好像在举行太夫若斯和梅儿柯丝婚礼的石榴园,派尔的斯乃曼尼中。或者就是罗伯塞门炯克,直到死后,婚礼仍被人们庆贺着。犹太礼俗中,它算是一个神秘的婚礼。无法详叙,它是多么的神奇。只是不断地想着:“现在这就是石榴园了。这就是太夫若斯和梅儿柯丝的婚礼了。”无法确定,我扮演的是哪一个角色。事实上,它就是我:我就是婚礼。而我的幸福,也就是婚礼的幸福。

石榴园逐渐褪去,而转换成耶稣的婚礼,依耶律撒冷的宗教习俗所装饰着。在那里有不可名状的喜悦。天使和光明乍现。我本身就是“耶稣的婚礼”。

方才的幻象又逝去,取而代之又是一个新的幻象,这是最后一个了。走上了一处山谷,层层山丘叠起。山谷的尽头是一处圆形剧场。雄伟地矗立在山水之间。在这剧场内,好戏正在上演呢!男女舞者在舞台上舞着,如同依里亚德中所描述的,宙斯和海勒在缀满鲜花的床上,完成了婚礼。

所有的经历都是辉煌的。每一夜,都陶醉在最单纯的幸福中。通常,幻象约持续一个钟头,我又再度睡去。直到天将破晓时,我才醒来:灰沉沉的早晨再度来临,灰沉的世界及它有际的空间,也跟着来了!多么愚昧,又多么乏味。和这个可笑的世界相形之下,那些内在的世界是显得多么神奇、美丽。对我来讲,更深入生命的本源时,他们却模糊了,并在离第一次幻象三个星期后,全部停止了。

在幻象的过程中,我很难描叙这份美和情感。他们是我毕生经历中,最宏伟的了。相反地,在这些日子里,我饱经折磨,坐立不安,每一件事都令我烦躁,事事都显得太世俗、粗陋、俗丽了,无论在空间或精神上,都有严格的范围,如同身困牢狱一般。

我绝对无法想像出这些经历。我不是一个想像力丰富的人。这些幻象和经历是千真万确的,并非我主观的认定,而是确实有其客观的存在性。

我们已远离了“永恒”这个字,但我能描叙这个经历,只因此无时间状态下,现在、过去和未来都是一体。时间洪流中所发生的每一件事,都被融合为一体。没有一件事散诸于时间之外,没有一件事,可由时间概念来评估。对于这个经历,最好的定义是一种感觉状态,但这是一种常人无法想像的经历。我如何能想像,同时存在于前天、昨天和后天呢?有些事是还没发生,有些事是已发生,有些事根本已成过去——这整个是一体的。惟有以感觉来理解这一切,这个整体,包含了对未来的期望,对现在所发生事情的惊讶,及对过去事件所感到的满意或失望。这一切交织成一个不可言之的整体,并可客观的观察它。

然后,我再一次的历经此客观性。那是我妻子死亡以后,在一个如幻境般的梦中,我看见了她。她站在离我有段距离的地方,直逼着我看。她非常年轻,大约三十岁左右,穿着数年前,我那个媒人表妹替她做的洋装。这可能是她一生中穿过最漂亮的一件了。她的表情,既不是快乐、也不是悲哀,反而非常理智,没有一丝的情感反应,就像她正处于恍惚的意志中。我知道,这并不是她,而是她所塑或为我订做的塑像罢了。它包含了我俩关系的开始,及五十三年的婚姻关系,也是她生命的终结。

病后,一段充实的工作时期始。我有许多主要的好作品,就是在那时完成的。所有的观点和幻境中所得的一切,足以使对事物有新的认识、评估,我不再期望其它人能接受我的观念。然而,问题仍是一个个接着来了。

病中,我也体认到另外一些事。这是对事物的新观点:一个绝对的“是”,并不包括主观的异议——我们观察、了解并接受这种存在的情况,我们需接受这个宇宙,因为我们拥有它。于我生病之初,感觉到我的态度,有些不对,而且,我必须对这不幸,负起一些责任。但是,当一个人一意孤行,或当一个人,只生活在自己的方式中时,他必会因此而犯下一些错误——有些事物,在生命中是不可残缺的。没有谁能保证——任何时刻——我们不会在致死的危难中,犯下任何错误。我们想,必定有一条确定可行的路。但是,它可能也就是死亡之路。那么,再也没什么事会发生了——无论如何,不是正确的事。每一个人,选择正确道路,同时也选择了死亡之途。

直到病后,我才能了解,确认自己的命运,是多么的重要。在人生路上,未崩溃之前,我们都徐徐而进,当有不可理喻的事发生时,有一个自我将出现,并忍受这个事实,而它也可以克服这个世界和命运。那么,经历失败的同时,我们也尝到了胜果。没有任何事是动摇不定的——无论里、外,因为每一个人,都必须经得起生命或时间中的各种波涛。但只有不受命运的摆布,我们才能超脱。

并且,我也了解,我们必须接受这种观念,生活中所发生的林林总总,都是真实生活中的一部分。当然,虚虚实实的事,总是会发生——但是因为他们不受限制,很可能会再度发生。思想的产生远比主观的评断来得重要。但是,我们也不必压抑这些评断,因为,他们也是我们思想中的一部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