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爱情故事 (1)
有一天中午,我们在吃饭,饭桌上摆满了很好吃的小馅饼、龙虾,羊排。就在此时厨师尼卡诺尔向我们走了过来,问客人们喜欢晚饭吃什么菜。
阿里兴何大家告诉,那个非常美丽的佩拉盖雅爱上了这位厨师。只是因为这个厨师脾气暴躁,且爱喝酒,她就不和他结婚了。但是,厨师信教很诚。他神圣的宗教信仰不允许他就这样过下去。所以,他坚决要和她结婚。他经常在喝醉酒后骂她,有时还动手打她。每当他喝醉了酒,她就躲到楼上去,伤心地哭泣。遇到这种时候,阿里兴和佣人们就守在家里,为的是必要的时候保护她。
于是,我们就开始谈论爱情。
“爱情究竟是怎样产生的?”阿里兴这样问,“为什么佩拉盖雅不去爱一个在外表上和思想上和她自己更接近的人,她怎么会爱上尼卡诺尔这个丑八怪(我们都称呼他‘丑八怪’),个人幸福问题在恋爱里到底占什么地位——所有这些问题,一直没有人能回答;人们喜欢怎么说就可以怎么说。有关爱情的话,现在也只有一句话算是一个无可辩驳的真理:‘这是个绝大的秘密。’此外,有关爱情的一切解释,无论是文字上的,还是口头上的,对于那些始终没有得到解答的问题而言,都算不上是答案,只不过是把问题提出来罢了。任何一个解释,或许对于某一种情形可以适用,但是对于其他几十种情形却不适用。依我看来,最好是对各种不同的情形分别加以说明,而不要做统一的解释。应当按医生所说——对症下药。”
“说得太对了。”布尔金赞同地说。
“我们这些受过教育的俄罗斯人对于那些关于爱情的始终没有解决的问题却有一些偏爱。别人经常是把爱情理想化,毫无根据地给它增添了夜莺和玫瑰;但是我们俄罗斯人却经常用重大的问题来装饰我们的爱情,而且常常是一些没有一点儿趣味的问题。当初我在莫斯科上大学时,我交了一个女朋友。每当我们相互拥抱的时候,她却一直在想:我每个月会给她多少钱来维持家用,一磅牛肉又能卖多少钱。而且,在我们谈恋爱的时候,我们也常常地提出各式各样的问题来问自己:我们这样恋爱是否正当,这样做是否聪明,这样的爱情究竟有什么下场,诸如此类。经常这样提问题是好是坏,我并不知道。不过,这样一来,会令人很没兴致,极其不满足,而且让人烦躁——这,却是我知道的。”
看起来,他似乎要讲些故事。其实,凡是过独身生活的人,心里总会藏着一些事情,想向别讲述。在城里,单身汉经常到澡堂和饭店去,为的就是想去聊天,想把一些有趣的事讲给茶房听;在乡下,单身汉同样也爱对客人说说心里话。天空灰蒙蒙的,树叶上挂着雨滴。遇到这样的天气,我们也没有什么可去的地方,只得讲起各自的故事,或者听别人讲。
“大学毕业后,我就在索菲诺住了下来,我在那里经营了很长时间的田地。”阿里兴开了头,“就我所受教育的程度来说,我也只配做个闲散的老爷。可拿我的气质来说,我可是个爱读书的人。但是,当我这次回来的时候,这个田庄已经债台高筑;我父亲欠下的这笔债一部分是因为我在上学时花费了很多钱,因此我决定不走,就在这儿工作,直到我把债务还清为止。此处的土地产量并不高;要想赢利经营,就得使用农奴劳动或者雇佣长工(这差不多是一样的),否则我就得像普通农民那样亲自下田,带领全家人一起劳动。可是,当时我没有仔细考虑这些。我找人把所有的土地都翻垦过后,又把邻村的所有农民都找来,工作就这样热热闹闹地开始了。我亲自耕田、播种、收割。
干得十分不耐烦,憎恶地皱起眉头来。我全身酸疼,累得几乎要站着入睡了。最初我以为只要我保持着文明人的生活习惯,这样的劳动生活还可以比较轻松地将就过去。于是,我就把自己安顿在楼顶上那些非常讲究的房间里,并告诉佣人在午饭和晚饭后给我送来咖啡和利口酒,每天晚上我入睡之前一直看《欧罗巴通报》。可是,有一天我们的教士伊凡神甫来我这儿呆了一会儿,把我的利口酒喝了个精光。《欧罗巴通报》也到了神甫女儿们的手中;有时候在夏天,尤其是割草的时候,我连回家睡觉的工夫都没有,只得睡在谷仓的雪橇上,或者在守林人的小木屋里将就一夜,我又怎么会去看书?慢慢地,我就搬到楼下来住了,也开始和佣人在一起吃饭了,往日豪华的生活就此结束。
“在这儿住了几年后,我就被推选为光荣的保安官。有时候,我得进城去参加保安法庭和巡回法庭的审讯,这样的差事倒使我可以换一换心情。在乡下,一住就是两三个月,连个人影也看不到——尤其是在冬天。最后,人们倒想看一看黑色的上衣。在巡回法庭里有的是黑色的上衣,除此之外还有制服和礼服,这都是受过良好教育的法官们穿着的;即便是聊天,也总可以找得到人。
“在城里,我成了一个非常受欢迎的人。很快我就结交了一些朋友。在这些人当中,跟我交情最好,而且说老实话,也最投缘的是路加诺维奇,巡回法庭的副庭长。我们的交情是在审完那件举世瞩目的纵火案之后开始的。初审用了两天时间,我们都累得疲惫不堪。路加诺维奇看着我说:‘听着,到我家吃饭去吧!’
“这是事先没料到的,因为当时我和路加诺维奇交情还不深,我还从未到他家里去过。就是这样,我才有机会认识了安娜?阿历克塞叶芙娜——路加诺维奇的妻子。当时,她还是一个非常年轻的女人,年龄不过二十二岁,头胎婴儿只有六个月大。她到底有什么地方出众,我究竟喜欢她哪一点,现在我已说不清了。可在当时,我却很清楚。我看到了一个年轻的女人,美丽、和气、乖巧、迷人,总而言之她那样的女人我从未遇到过。刚一看到她我就感到她与我贴的非常近,就如同和我已经很熟悉一样。她那张漂亮的脸,那双热诚灵敏的眼睛,好像在小时候,我从衣柜顶上放着的那本相片簿里面看到过似的。
“在那桩放火案中,被告是四个犹太人,他们被控犯了同谋放火罪;不过我看来,他们是无罪的。在吃晚饭时我情绪激动,已忘了自己说了些什么,不过安娜?阿历克塞叶芙娜一直在摇头,对她丈夫说:‘德密特里,怎么会是这样的?’
“路加诺维奇虽然心地善良,但是头脑却非常简单。他坚决认为:只要法庭宣判某人有罪,那么对于判决的正确性,人们就不能够存有一分怀疑。即使有一丝怀疑,也只能用法定手续以书面形式提出,万万不可以在吃饭的时候或者私人谈话中谈论这些。
“‘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干过放火的事,’他不失温和地说,‘因此,我们没被审判过,更没有进过监牢。’
“他们夫妇两个人极力劝我多吃多喝些。从一些细微之处,我判断他们生活得很和谐。他们都十分喜欢待客。饭后,他们两人合奏了一支钢琴曲;然后,我便乘车回家了。那时正值初春。
“从那天开始,我在索菲诺度过了整整一个夏天,从没离开过。我甚至没有时间去想起那个城市。在那些日子里,这个苗条的金发女子的印象始终留在我心上。我并未有意地去想她,只是她淡淡的影子始终藏在我的心里。
“深秋之际,城里举办了一场慈善性质的戏剧公演。当我走进省长的包厢时(是他们在休息时间邀我去的),我一下子看到了安娜?阿历克塞叶芙娜恰好坐在省长夫人身旁。那一时刻,她那美丽的模样,温柔可爱的眼睛又使我无法抵抗地、神魂飘荡地动了心。我又生出了那种亲近的感觉。我们并排坐了一会儿,随后又回到了休息室里。
“‘您瘦了一些,’她说,‘您生过病吗?’
“‘是的,我的肩膀得了风湿病,一到下雨天就不能好好休息。’
“‘看起来您精神不太好。春天您来吃饭的时候,看起来要年轻得多,也活泼得多。连我也得承认您很惹人喜欢。我都差点儿被您迷住了。也不知什么原因,今年夏天我常想起您。今天傍晚来戏院的时候,我忽然有个念头:我会看见您。’她笑了。‘可是您今天晚上显得精神很差,’她又说,‘这就使您看起来有些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