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节 对语言学和心理咨询实践的启示
首先,问答在整个心理治疗会谈中发挥着举足轻重的作用。
正如Schegloff等指出的那样,只有在法庭审问和医生问诊这样的特殊会话场合,才会长时间地以这种问答方式进行交谈。在心理治疗会谈中,问话是治疗师进行治疗性干预的一种重要手段。治疗师通过问话了解、澄清、并确诊来访者的问题,同时通过问话进行干预治疗,与来访者或直接或间接地分享自己对问题的设想,和来访者共建一种新的经历,使来访者建立对问题的新的设想,从而促成自身的积极改变。因此,问答行为是心理治疗会谈中重要的、也是最基本的话语行为。
其次,治疗师和来访者之间的问答互动表明了两者之间较强的合作关系。
在前述的数据统计分析中,附加问话、治疗师和来访者的扩展性答话以及肯定性答话出现的频率较高。附加问话是治疗师表示积极关注、共情性理解以及间接性指导的主要话语形式,是治疗师为会话的合作性以及良好的治疗关系的建立所做出的合作努力。扩展性答话的数量则体现了心理治疗会谈中良好的“供需”关系。在心理治疗会谈中,来访者的扩展性答话是优先答话,数量较多的扩展性答话一方面体现了来访者叙述自身问题的愿望,另一方面为治疗师了解、诊断和治疗来访者的问题提供了较为具体和充分的信息,这正是治疗师所需求的。治疗师的扩展性答话在给来访者提供更多信息时,其目的在根本上是治疗性的。此外,肯定性答话作为优先答话,其数量之多也表明了来访者对治疗师的权威地位的尊重以及治疗师建立和维持良好治疗关系的愿望,表现了治疗双方高度的合作性。
再次,治疗师和来访者之间的问答互动也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两者之间不对称的话语权力关系。
问话是权力的体现,因此问答现状也反应了心理治疗会谈中的话语权力关系。在心理治疗会谈中,治疗师所启动的问答相邻对总数,治疗师的问话总数等都远远高于来访者,因此治疗师和来访者之间的话语权力关系是不对称的,治疗师处于“主动问”的强势地位,而来访者明显处于“被动答”的弱势地位。但是,在很大程度上来访者默许并接受这种不对称的话语权力关系(如前所述的来访者较高的扩展性答话的比例以及肯定性答话的比例)。
但是在心理治疗的会话实践中,治疗师和来访者之间不对称的话语权力关系不是静态的、一成不变的,而是动态发展的。和首次会谈相比,来访者在后期会谈中的问话出现了显著增长。首次会谈中的问话总数为47个,后期会谈中的问话总数增长至143个,这在一定程度上表明了来访者话语权力的增强以及来访者自信心的增长。
最后,问答互动对心理治疗实践具有重要启示。
就问话类型而言,开放性问话对来访者的支配性较小,留给来访者的答话空间很大,但是开放性问话通常建立在良好的治疗关系的基础之上,否则有些有一定深度、涉及隐私或者威胁来访者面子的问话会遭到来访者的阻抗,从而使会谈陷入僵局。封闭性问话对来访者的支配性较大,在心理治疗过程中有助于治疗师表示共情和理解、获取信息、澄清事实、规正言路、间接指导等,而且易于回答,能有效地节省时间。但是过多的封闭性问话使治疗师难以获得问话以外更多的信息,也容易压抑来访者自我表达的愿望和积极性,从而影响治疗效果。这是因为在心理治疗过程中,来访者情绪上的自我宣泄,本身也是一种治疗手段。过分简单的答话,不利于来访者自我表达愿望的满足(姜学林,2000:211-212)。
就问话的数量而言,过多的问话使治疗师总是处于一种主导性的强势地位,不利于建立和谐的治疗关系和平等融洽的会话环境。问话意味着权力,问话的一方总是比答话的一方拥有更多的权力。另外,过多的问话也会给来访者造成误导。一旦问答成为心理治疗会谈的基调,来访者就会处于一种比较被动的状态,对自己要谈论的话题和自我责任模糊不清,误以为会谈的全部责任在于治疗师,由治疗师决定会谈的内容、进度、方向等,而他们的任务就是简答地回答治疗师的问题,而且一旦回答了这些问题,他们的问题也就解决了(周博林译,2007:106-107)。治疗师应该是一个“参与的观察者”,将问话和指令转化为对问题的观察和阐释,从而最大限度地促进会谈的疗效(转引自周博林译,2007:100-101)。这是因为一旦治疗师从“问话者”转变为“倾听者”和“阐释者”,治疗师不再主导会谈,而是以一种较为隐性的方式来影响谈话的方向。在这种角色转换的过程中,治疗师的权力也得到了消减,从而与来访者以一种更为平等的方式进行交谈。这种较为平等的话语角色关系有助于促进来访者在心理治疗会谈中的积极性,增强来访者的主体性,从而影响来访者发生积极改变。
就答话的信息量而言,来访者的答话的信息量通常要符合Grice提出的合作原则中的量准则。量准则包括两个次准则:所说的话应该包含交谈的现时目的所需要的信息;所说的话不要包含超出需要的信息。在我们的语料中,无论是针对开放性问话,还是针对封闭性问话,来访者的答话形式中以扩展性答话的数量为最多。扩展性答话通常可以提供具体、充分的信息,有效地实现治疗师问话的目的。但是,也有一小部分扩展性答话所提供的信息超出了治疗师问话目的,从而产生言外之意,也就是会话含意(implicature)。来访者提供超出需要的信息的原因有很多,比如回避治疗师的问话,为自己的行为辩护,或者为了挽救自身的面子等等。因此,治疗师要有敏锐的洞察力,对来访者的答话做仔细的分析和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