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等待香港(香港制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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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唯有业随身

中国大陆出品的电影是中国大陆电影,中国台湾出品的电影是台湾电影,但香港电影却有另一式标签或招牌,叫港产片。

听起来比较通俗,也有人认为是没架子的称呼,八十年代在两岸三地却是人心所向。你不会不记得,当时中国电影界冒起了“第五代”,陈凯歌张艺谋田壮壮等名字中,唯张艺谋的电影不会催眠——因为节奏明快,演员是明星。台湾地区一样有一时瑜亮的侯孝贤杨德昌,但他们拍的真是电影——如果“电影”总是使人想到艺术先于商业,尤其,当联想又被票房的惨淡所证实。

同一时期的港产片,却以“产”字与上述两种华人电影划清楚河汉界——顺应市场需求生产的消费品,没有艺术成分多寡的负担,只有娱乐的计算是否精准,包装有多少成效,兼且不忘对一贯把“艺术”等同“扮嘢”的大众招手——你可能听不懂广东话,但对方言背后的走精面(小聪明)、犬儒、势利,表面反英雄,实际祟尚权威,你一定不会陌生,更不会在认同上出现鸡同鸭讲。

于是,港产片在中国电影和台湾电影的中间成立另一种形态:若说前两者的精神倾向民族,港产片便是接近民粹电影。

这解释了我为什么一直觉得电影史上只有港产片才那么聒噪嘈吵,如果不是拳来脚往虎虎生风,便是配乐罐头开个不停。是文艺片的话,如往观众耳朵注入大量糖浆;是喜剧片,特别效果像检查阁下神经反应是否正常的锤子,但它不只净敲膝盖,却是“叽叽呱呱”拷打全身。对观众的情感和智慧如此缺乏信心的处理手法,反映出港产片的制作人(还有投资者)的自我安全感必属有限。若问他们的不安全感来自哪里,那肯定不是单靠艺术能够解开的疑难,而是必须以社会、经济、政治、文化等角度来分析推敲的长篇论文。既然如此,我也不打算在这里不自量力地指出港产片一般被认为反智的成因。但在经过八十年代的黄金岁月,几乎只有鬼片、黑社会片可以开拍的九十年代中后期,到二十一世纪的今天不断高呼市场严重萎缩和翻版是扼杀港产片生命的元凶后,我怀疑香港电影人到底真是相信时不我予,抑或刻意逃避《大只佬》里的主题:唯有业随身?

港产片的“业”,依我看,主要是在业界人士内,有太多人不愿意,或觉得没必要把拍电影当成艺术创作。例子之一,是对剧本的掉以轻心——还是有心无力?当然,无时无刻不以东方荷里活自勉自居的香港影圈,会说“最多人看的美国主流电影还不是一样?”。但当荷里活近年许多电影被公认徒具形式大而无当之际,美国的电视剧(如HBO出品)却因强在剧本结构、人物塑造和对白精警而火了一出又一出。反观香港的电视剧(主要是无线出品),却以换汤不换药驰名,来来去去不外乎把港产片中那些“走精面(小聪明)、犬儒、势利,表面反英雄,骨子里祟尚权威”的心态从大银幕移师小荧幕搬演。

要是不能摆脱个性上的限制,很难想象港产片可以从“死物”变成自己有生命的东西。许是欠缺生命,香港已很久很久没有拍出过感人的爱情故事,连韩国片的老套但赏心悦目都做不到。唯一例外,可能是《花样年华》和《2046》,但你我都知道,那两出是“王家卫作品”,不叫港产片。

2005年6月1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