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了一上午的书,琳仍沉浸在宋词的爱恨缠绵中,已近春末的阳光下,漫天飞舞着柳絮,象春天的雪。它们仿佛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又什么都没说。走到操场时,忽然一个蓝球飞过来,撞在琳身上,一个男孩跑过来说:“对不起,没事儿吧?琳把球抛过去喊声“接着!”几天后再见那美术系的子栋时,他赞叹道,看上去那么矜持的女孩子,竟有如此洒脱动作!
很快要过暑假了,琳收拾好行李去参加阿木组织的露天晚会,听说他为了一毕业就能适应社会,暑假不打算回家了在这里打工。晚会既将结束时,阿木站起来说:“我念一首诗,送给一个粗心的女孩,因为她总是丢三拉四,其中包括一把钥匙。”琳如烫着一般,手猛的一动,只听见阿木抑扬顿挫的声音,却怎么也听不清他在说什么。琳隐隐感觉到也许会有什么故事发生。
上帝知道,其实什么也没有。
开学后,一进校门就听见同学们传说着阿木在商场买东西时遇见流氓,演义了一场“英雄救美”的故事。那女子虽说不是以身相许却也差不多了。
琳直到亲眼看到阿木吻了一个漂亮女孩的前额,才不得不清醒过来。阿木总是躲避着琳追寻的目光,如躲一只蚊子。琳终于忍不住堵住阿木,只问一句“为什么?”他指着桌子上的一只玫瑰说“它已经凋谢了。”琳怔住,半天又问一句“为什么?”阿木无力地说:“她可以帮我留在这个城市。”琳从来都知道阿木的家在深山,他不想再回到那个日劳夜息知道一天就知道一辈子的连麻将都没有的地方。
琳不落一滴泪,却总是落落寡欢,心不在焉。从脸上的表情无人知道她的心事。有一天子栋看见在图书馆角落里的琳漫不经心地在纸上划着什么。直到琳离开,子栋才走过去拣起来,上面定着“事已至此,何甚闲愁?”子栋知道琳在暗恋阿木。子栋拿着纸,想起她的样子,总担心她有什么意外。
几天后子栋和同学在学校门口的餐馆庆祝生日回来,远处忽然传来一阵打斗声音,月光下隐约看见两个男人在抢一个女孩子的包,等他们跑过去驱散歹徒才发现那个女孩子竟是琳!琳仍陷在刚才的惊恐中,拚命喊:“救命啊,救命啊……”子栋用力撼着她的肩,大声说:“琳,看着我,是我啊。不怕,不怕,我来了。”骇人的惊吓连同多日来心底的压力,委曲的琳如同在深渊中抓住一线阳光,紧紧拥住子栋痛哭失声。
直到第二天琳逐渐平静下来才发现钥匙连同包一起被歹徒掳去了。琳坐在床上自问:“去哪里了呢?”子栋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怕她着急,抬头看着书橱上的锁问:“砸了它吧?”琳犹豫一会儿,低下头说:“嗯。”子栋用锤子叮叮咣咣乱敲一通,锁还是纹丝未动。琳的心开始痛,从灵魂深处传来的痛,忽然间使她泪雨纷纷。子栋扔掉锤子急急地问:“怎么了,怎么了?“好久,琳平静下来说:”现在流行一种挂饰叫开心锁,总要配把钥匙。既然钥匙找不到了,心也就不能开了。我心已如止水。“
子栋最终还是把锁砸开了。琳把目光转向窗外喧嚣的世界,眼里却是空的,她无法接受这种最原始的撬锁方式。
琳的要求是唯美。为了使混乱的头脑放轻松,为了忘记一些事情,吃片安眠药,在药性发作之际,好对自己说:“睡吧,明天醒来,一切都过去了。“
琳辞去了校刊里的职务,在校外找了家杂志社实习。人总是要向上走的,从力所能及处着手,给自己施些压力,这样才会进步。子栋为了陪她,也在那些家杂志社索性做了美编。
琳非常忙,却很充实。走出了校园,才知道往日只是蜗居在一只贝壳里,打开这扇窗外面有美丽的阳光、辽阔的大海,还有湛蓝的天空。社会中的锻炼把琳往日的青涩慢慢打磨成熟来。
琳一边在杂志社做事,一边应付学校的考试,直到深夜,回头时才发现陪他的子栋竟倒在沙发上睡着了。琳在他面慢慢蹲下来,细细看他的模样,良久,忍不住伸手抚他浓浓的眉。窗外的月亮很明,月光如水,又像妈妈温柔的手。琳很小的时候曾浪漫地幻想在大学毕业的那天,心仪已久的男孩儿会在学校门口,怀里捧着99朵玫瑰,等她。
桌子上放着子栋给她煲好的汤。子栋喜欢用温柔的目光看她笑若莲花,沉静如夕阳的样子。她知道毕业后的归宿都还不知,很可能一别天涯。归宿,在内心苦苦挣扎却也无奈。她平静地对子栋说:“如果你我不能给一个女孩承诺和答案,那最好不要去惹她,不要让她伤心。“最后她给他讲了那把心形锁的故事,而琳就是锁。子栋知道自己一直徘徊在锁的外面。
毕业典礼结束了。
在火车站停着两列火车,一列是开往子栋的家乡吉林,一列是琳即要上的车,通向珠海。子栋用复杂的眼光看着琳,欲说还休。子栋想留不来,可是他家乡的一所中学已经接收了他的档案。琳坦然。
琳最终上了回家的车。车在开动的一刹那,琳的泪如泉涌。在摸子栋塞给她的手帕时,触到一个硬硬的东西,握在掌心打开看,竟是一把心形锁。背面刻着一行小字“锁住一世情谊“。
探出头,站台和子栋在迅速后退……
雪恋
我站在簌簌的雪风里,抱紧双臂,是在抗拒寒风,还是在拥抱一如空气的你。如果明天,我真的成为那个守望爱情的雪人,你会再次与我擦肩而过吗。梦里我又一次见到雪,雪捧着水晶般的雪盅,雪盅里满是晶莹剔透的雪籽,他用同样纯净清透的眼神柔柔的看着我,身上散发出清新的雪花的味道,夹带着些许忧伤。
“我们需要把这些种子撒到雪泥里,只要它们能不断的长成雪花,结出雪籽,我们就能……永远在一起……”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嗜睡如命,每日对睡眠的渴望有如久违了湿地的鱼。梦中那一幕幕蒙太奇式的画面,是回忆,也是我生命的可卡因。
又下雪了。
我惶然从梦中醒来,追随着雪花的味道匆匆冲出门。
街上没有声音,没有灯红酒绿,似乎整个世界陷入死亡。
死亡?雪说,他是消融,不是死亡,就像茧化成蝶,是蜕变,不是死亡,形体不再,灵魂尚存,是不能称作死亡的。
那年冬天最后一场雪落在我的梦里,奇大,雪花落入我的脖颈竟然暖而不融,迷蒙中我看见雪的身影在茫茫大雪中渐渐隐去,只有那撕心裂肺的疼痛一直纠缠,时光也无法救治。
昏黄的路灯下,雪花夹在风中疾驰着奔落下来,回旋舞蹈,舞步凌乱。雪花落入我的脖颈,暖而不融,入口,微涩……
“是你吗?是你吗?雪……”我心里激烈的叫着,我知道定是雪再次随着这般雪花,在这般寂静如同清墓的晚上,对我默默的守候,至少也是如我般炙烈的想念。
“我知道,雪,是你来了,三年了,我一直等你,可你为什么不让我见你……”有太多太多想说的话,竟一时语塞。我依然知道,我的心意,雪都能体会,即使我不说不想,他也能明白。否则,为什么,他的气息从不退去。他与我的心意同出一脉,他就是我心心念念苦苦追寻的人,爱我,懂我,视我至珍至宝的人……
三年前,一场出奇的大雪未冬先至,睡梦之间积雪已深尺许。我是一个爱雪至深的人。偶尔会想,我的前生便是那纷纷扬扬的雪花中的一片也未可知吧。天色尚浓,雪花依然在飘,落入我的脖颈,暖而不融,张口攫取一片,清清凉凉,瞬间游走于我的四肢百骸,似是融为我的血液,成为我的生命之源。
纯净、洁白,我一改往日从不破坏雪迹的行径将它塑起,精心刻画他的四肢、形体,就像在创造我心中的爱人。将两粒湖蓝的弹珠推入眉下,他便用他纯净清透的眼睛柔柔的望向我了。
我的心猛然一惊,这种眼神……像是等待了千年……
下午的阳光并没有伤及他的肌肤,我心里暗自欢喜。但月亮出来的时候,他就已经不见了,我的心里突然抽离出一股清凉的气息,上升,上升,然后,不知去向了。
我呆呆了站立在雪地里,不觉寒冷,直觉中一束柔柔的气息从背后传来。我转身,触及到的正是那一双纯净清透的眼睛,我的心跳骤然止住,血液也似乎不再奔流。仿佛灵魂均已出游,身体每一个细胞里都只剩了那纯净清透的眼神。
那是一个清灵的男子,俊秀略嫌苍白的脸庞上笑容还在微隐,我已经知道,他的身影已经永久篆刻在我生命的卷轴上了。
他让我叫他雪,因为雪是我的至爱,而他则是那一片活生生的雪花,雪活了,就可以一样的爱我。
他带我欢快的畅游在这个积雪不融的冬季,他总是喜欢把一片片雪花牵连成环待在我头上,腕上,他说我像雪花仙子一样剔透,是雪花给了我灵气。说这话的时候,他满眼都是忧郁的柔情,抱我的手臂也总是紧了又紧。
雪花仙子?他面庞上几近融掉的忧郁为什么此刻又再次涌来。
他闭口不语,眼里闪过一丝痛楚,摇摇头,似要甩去心底的忧愁,随即狡黠一笑,故作神秘的说,天机不可露。
我不知道雪的心里有着怎样的伤感,但我坚信他挂着雪花的睫毛微微颤动时的笑眼里是纯净的幸福,纯净的怜爱,我也愿意用我这颗火热的心炙烤他所有的烦忧,让它们无处逃遁。我曾经固执的认为,我做到了,雪的笑容映亮了冬季里灰暗的太阳。
他告诉我这个冬天,雪天会很多,雪花不会在阳光下融掉,反而会非常美,因我而更美,而我执拗的认为,不是因我,而是我们。
这个冬天的雪果然很美,每一处都洁净,每一处都有惊喜。雪把我们的痕迹留在每一处干净的雪地上,他说,这样它们才高兴,我们也幸福。他看着雪地的时候,像在看一些故友,眼神里充满安慰。
我不解,他说,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他把我的快乐种子播撒在每一处积雪下,他说明年春天它们就会发芽开花,它们会让你每天都像现在一样,灿烂如同一片雪花,即使……我不在了……
我佯装生气告诫他不要这样开玩笑,然后告诉我自己这不是真的。但是心里的惶恐确如杂草般疯长了起来,无法克制。因为,太阳渐渐明亮,雪地也开始满满消融了……他说过,那是他要离开的时候。
我开始不再出门见他,躲在屋内穿上厚厚的冬衣告诉自己冬天还没有过去,我只是在生气,与他冷战,哪天他送来一束雪花,我们就又可以牵着手一起在雪地里奔跑了。
那天,他真的来了,到我的梦里来了,那场雪奇大,雪花落在我脖颈,暖而不融。雪拿着一束洁白的雪花,晶莹剔透,一如他忧郁温柔的眼睛。他拥我入怀,我们即与雪花融为一体。我抬头望他,他眼神纯净清透温柔如昔,却突然涌出泪来。
我……该走了。
我本不该来的,怎奈……
他叹口气,轻拍我伏在他身上剧烈颤动的背,任由我的指甲切入他的肌肤。“告诉我为什么……”我已经泪流满面。
我本是雪人幻化而成的雪童,而你是我心尖上一片雪花,你纯美无暇,异于其他,而且,你竟有一颗炽热的雪心,你有人类一般的心跳,有人类一般的情感。我们形同一体却又心神相依。
雪神终究还是不能容忍我们能够拥有自己的意志和情感,于是他下令将你逐出我的体外,罚你来人间体味疾苦,永世不得再回雪国,而我也须将全身之雪散去人间,重聚人形。但雪神又哪里能够知晓,我心神既定,哪里又是个身形能够轻易置换的呢。只是我却再不能来看你。
你说你总不知为何爱雪至深,你又怎知你和它们同出一脉呢。
那天,你塑了那个雪人,将你的心意注入其中,我便心有感应,偷偷来会你。可是,雪季就要过去了,我还是要回去……
他说他是雪人,若非心痛不舍离开便不会流泪。于是我抱他愈紧,心中已如万箭攒射。
他托起我的脸,笑说,我们一定再见,下一次这样大的雪再来,定是我来与你厮守。
我们心意相通,我又怎不知他的心意呢,他此去也许就会因护我而神形俱毁,再也不能……
我张口,雪花落入口中,微涩,带着雪的泪。
心如刀割,也就如许这般吧。
真想时光就此止步,真想在庞大的雪国里幻化成相拥至死的雪人,再不分开。即便再会,又是哪次回身了呢!
第二年,我知道了他给我的惊喜就是一株株晶莹洁白的雪花。他不在的日子里,我守着我的爱情的花朵,期待日子一天天飞快的穿越。雪花再次落下的时候,他会再次出现,他说过的,他不说谎。我要自己相信他的话。
冬天再次来临的时候,那一株株雪花盛开依然,没有凋谢,也没有幻成雪籽。
这个冬天唯一一场大雪降临的那个夜晚,我在当初塑雪的地方等了一夜,期待雪洁白的身躯突然出现在我面前,带着他柔柔的眼神。但是,没有。
从第二天起,我开始发烧,意识进入混沌状态。厚厚的被子压在我身上,身体也如进入太阳体内,几乎烘干我身上每一点水分。我想说我是雪花,我会融掉,雪,你为什么不来救我。
第三年春天快要过去的时候,我的那些花突然一株株枯萎了,我亲眼看着它们一点点消失,像水蒸气一样化作一缕缕雾气飘走了。我跑来跑去,想要抓住,哪怕一片花瓣,可是没有,就像雪一样,没有留下丝毫痕迹,仿佛从没来过。
这一年冬天,没有一场雪。
我不知道雪的心神是否已经被那个所谓的雪神毁掉,所以我现在才宛若行尸,不再流泪,不再有笑容。只是不变的,我还是会期待下雪,每逢电视里出现雪景,我都会冲出门外,期待着,我一出门便看见那纯净剔透的柔柔的眼神。是的,我疯了。
雪,今晚终于又下起了这样的大雪,雪花暖暖的,却不融化,可是,你在哪儿呢?
我终于还是没能找到雪的身影,我紧抱着双臂,似乎怀中便是雪即将消失的身体。一片片雪花在风中狂舞,落在我身上就不再离开,狂风吹乱了我的发丝,却吹不去发丝上泛着柔柔光泽的雪籽。
我呆立在当初遇见雪的地方,身上渐渐积满厚厚的雪片,她们温柔的抚摸着我,亲吻着我,满是雪的气息。我微笑着陶醉其中,与雪拥抱,低吟,细语,由他把剔透的雪片温柔的嵌在我的睫毛上,发丝上……融进我的身体,血液……
心跳,细胞,血液与雪片一同凝滞,心神有如一丝雾气上升,上升……
终于,融进那一簇纯净的温柔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