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在世,对一切事都有一个从无知到有知的过程,这本没有什么可说的。可是如果人在某事上的无知有人为的因素,即有人有意无意地造成了人在某事上的无知,或有意延迟人了解某事的时间,这就比较有意思了――性这件事就是一个典型的事例。在此前几十年间,我们的社会就处于一种严重性无知的状况。人们在性上的无知包括对性生理的一般无知;对性行为的无知;对性快乐的无知;以及对性行为与生育二者关系的无知等等。
我访问到的一位中年女性用生动的事例讲述了自己当年的性无知状态:“我当时完全不明白人怎么就会生孩子,我以为精虫像虱子跳蚤一样能到处爬。我去兵团时就是这样想的,所以从不敢把衣服被子晾在男生的衣物上面,害怕沾上这种东西。有件事加重了我这种看法。那时我们连有个女孩,也是北京知青,她人很单纯。不知怎么回事肚子就大起来了,别人都说她坏,问她是不是和男生发生了关系。她说,什么叫‘发生关系’?她只承认和男生在一根铁丝上晾过被子。我当时真的以为这样就能怀孕。后来这个女孩到医院去做了检查,发现是子宫瘤,可她的名声已经坏了,她妈妈还到兵团领导那里去提了抗议。我听到这事感到很疑惑,到底人是怎么怀孕的呢?自己只能把这个问题藏在心里,也不敢去问别人。”
性的无知在某个时期是纯洁的象征,是值得人们自豪的事情;相反,拥有这方面的知识会成为可耻的事情。记得1974年我在大学读历史系,有一次同宿舍的女同学们聊起“宦官”。有一女生问我是否知道什么是宦官,我说知道,她却立即自豪地说:我就不知道什么是宦官!言下之意她比我要纯洁了许多。我至今还记得自己因为比别人早懂得宦官而引起的羞愧和尴尬。而值得一提的是:我们是一群学历史的大学生!这件事的说明意义是:如果有一个社会或时期,人们会以某种知识为耻(无论是关于什么事物的知识),那么对这个社会或时期人们的理性就不能抱有太大的希望。对这样一个社会最精辟的概括只能是乔治。奥威尔在他那本闻名遐迩的寓言体小说《1984年》中所说的: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