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杉被车内的热度熏得有点蒙，直到辰君拿着一只手电筒打开车门，她方才从夹带着大雪呼啸而起的寒风里清醒过来。辰君牵着她的手，带她从车上下来，她一脚踩进及踝的雪地，因为重心的不稳忽然跌倒。辰君抱着她的腰，将她从雪中拉出来，问：“还好吗？”
辰杉点点头，风像刀子一般剐着她的脸，“我很好！”只是刚一开口，雪花就飞窜进嘴里，她被呛得咳嗽起来。
辰君去拍她的背，“我们必须走了，不然我怕汽车旅馆里都是人。”他一手拉住她的胳膊，一手挽住她的腰，两个人深一脚浅一脚，艰难地移动。
辰君将外套给了辰杉，此刻身上仅有白衬衫打底，外面套着一件灰色羊绒衫。辰杉注意到他冻得发红的鼻头，以及呼吸时呵出的白雾，她说：“辰君，你把衣服穿上！”
辰君坚定地摇头，“傻瓜，下雪不冷化雪冷，我现在很好，咱们还是赶紧走吧！”
辰杉抱住他的腰，挡在他的前头，说：“不行，你必须穿上。”她说着解下大衣，“我病还没好彻底，如果你又病了，你是要那个吴梦雨照顾我们俩吗？”
她为他拍着身上的雪，拼命将衣服往他身上盖，绝不允许被拒绝。他牙一咬，将衣服穿上了，紧紧握住她的手，“那你必须答应我，你绝对不可以发烧！”
辰杉已经将自己的一只手套脱下来，帮他把握着自己的这只手套上，“我答应你。”她嘴唇都冻得青紫，爽朗地笑起来，尽管心里知道这种事哪是光承诺就能办到的。
两个人在漫天的雪地里搜寻着目标，没有人，只是寒风萧瑟，大雪纷飞，漫无尽头的雪地。可是因为辰君在身边，便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两只没戴手套的手牵在一起，他将她握得紧紧，温暖自指尖直刺心脏，她手心里滑腻腻的全是汗。
去看他，雪地反射的光打在他的脸上，显出一种几乎透明的白，眉愈浓，唇愈红，睫毛上沾了一两雪花。他忽然有所察觉地低头看她，她被抓个现行，还装作若无其事地将头扭开，抖落下帽子上的一小堆雪。
不知走了有多远的路，这才发现一处高悬的字母招牌“Motel”。
辰杉激动地跳起来，大声说：“这绝对是继麦当劳之后，让我喜欢的又一个M！”
汽车旅馆里果真如辰君所说已经人满为患，等轮到他们两人时，已经只剩下了一个房间。辰君想也没想，立刻付钱，一刻也不能拖，后头可还跟着亟待解决住宿的人。直到两个人一同走进房间，气氛才陡然降下冰点，不仅空间逼仄，连氧气亦少得让人窒息。
两个人脱去大衣，彼此间尴尬地笑了一笑。辰杉连忙去打开电视，一头金发的女主播正襟危坐，口齿伶俐地播报着恶劣天气带来的种种影响。画面又切到城市，钢铁丛林如今变作一片白色雪海，许多市民纷纷出来扫雪，然而道路上依旧有成堆的积雪没有清理，瘫痪的交通濒临停滞，许多顶着雪帽的汽车在不停按铃。
辰君瞥了屏幕几眼，问辰杉道：“有没有饿了？”辰杉不住地点头，眼睛还紧紧盯着电视屏幕。他在冰箱里翻找着食物，然而只有一份干酪、几根火腿和几瓶饮料，他将东西堆在桌子上，喊辰杉吃东西，她这才姗姗来迟，手里还拿着几包搜刮来的薯片。
累极饿极的两个人很快便把东西消灭一光，辰杉揉着圆滚滚的小肚子舒服地躺在椅子上，心里还怀念着早晨出发前的那一顿，“早知道就应该把那块蛋糕吃完，还有水果，我居然看也没看一眼。”
辰君嘲笑她的食量，其实自己也觉得不饱，立刻打电话去总台点餐，辰杉在旁边对他一个劲儿地翻白眼，他自我解嘲地说：“天这么冷，再不囤点脂肪，怕有命来无命回。”
辰杉跳起来，拿手指戳他的胳膊，“不许说这种丧气话。”又因为想到方佳敏而多愁善感起来，“不知道他在机场怎么熬一夜。”
辰君说：“放心吧，再差也比咱俩好，至少不用冒雪在荒无人烟的地方找容身之所。”他从房间的鞋柜里拿出双拖鞋搁在辰杉脚边，抬头看向她道：“先去洗澡吧，保证你出来就有热腾腾的晚饭。”
辰杉却坐去床上，有些扭捏地说：“你先洗吧，我想要先躺一会儿。”
辰君看了看她，说：“行。”谁知道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歪在床边睡着，辰君喊她，她总也不应，嘴里糊里糊涂地说着梦话。无计可施，只好伺候她睡上床，将羽绒小背心和外裤脱了，又把她湿漉漉的袜子扔暖气片上，实在是害怕她冷，将她的脚揣在自己怀里，用心窝上滚烫的热度去焐。直到她脸上慢慢堆起红晕，身子变得热乎起来，他方才躺去她的身边，一只手支着脑袋，拿手指画她脸上的轮廓。
第二天一早，辰杉伸了个大大的懒腰，难得有一晚睡得如此安稳，兀自沉浸在刚刚美梦的余韵之中。只是突然看到自己的衣服被工工整整叠在旁边的柜子上后，她一个鲤鱼打挺坐起来——昨晚她似乎是一不小心睡着了，那衣服是辰君帮忙换的咯？
辰君正从卫生间里出来，拿着一块白色毛巾擦脸，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清爽的剃须水味。辰杉正快速地套回她的暖心小棉袄，有些闷闷不乐地问辰君道：“怎么不喊我起来洗澡？”
辰君却拿食指堵住嘴巴做出个闭嘴的动作，将原本静音的电视机声音调高，电视里的主播正面容严肃地说：“昨日一架飞往美国的航班不幸坠毁，机上所有成员无一生还，相信是因为恶劣的天气所致，具体事故原因尚在调查当中。”
辰杉跪踩在床垫上向前爬，无意中一脚踏空摔在坚硬的地板上。辰君连忙蹲下来捞起她的腰，却被她用力拨开。电视屏幕上断成几截的飞机冒着滚滚浓烟，穿着橘色救援服的搜救人员在烧成焦色的土壤里抬出裹上蓝布的尸体。辰杉目瞪口呆，止不住地浑身发抖。
[卑微的乞爱者]
圣诞假期在一片沉寂的白色中度过，空气里残留着节日中淡淡的一抹清爽香味，是破晓时分采下的沾着朝阳花露的青柠，滚圆的水珠折射着光，再回身，早已大地回明。
狭窄的小屋，阳光从缺了半块的窗户里射进来，照耀在落了灰的玻璃杯上，褐色的茶垢结在杯的上沿，在油漆斑驳的桌面上印下模糊的一圈。
苏羽坐在背阴的地方忙碌，行李箱里堆满了折好的衣服，再看一眼四周，她把贴有自己相片的相框塞了进来。行李箱的拉链转过一圈的时候，方佳敏从门后走来，颓然地理了理乱糟糟的头发。
酒味浓重，苏羽不由得蹙了蹙眉，她招了招手，拍拍身边的位置，说：“快坐到这边来，我去给你倒一杯水。”刚刚起身，被踉跄过来的方佳敏拉得坐下，她摸着肚子，有些愠怒地说：“佳敏。”
方佳敏点头，“我很喜欢你喊我名字的时候。”他弓着腰，两手支在膝盖上，将头埋进臂弯里，很久都没有吱声。
苏羽在旁边推了推他，“佳敏，你别这样。”
他这才微微抬起头，侧过来，露出一只通红的眼睛瞅她，嘴角是近乎无奈至绝望的笑，“你是真的要走了吗？”
苏羽点了点头，她动作笨拙地将行李箱拎去地面，一边小声地说：“他会离婚的，佳敏，他不会再骗我。你能保重好自己吗，我不愿意看到你这副样子，答应我好吗？”
他猛地抬起头，一阵眩晕汹涌袭来，她的轮廓即刻模糊，逆光而站，像是下一秒便要飘忽而去。他努力睁大眼睛，伸手去够她的手，猛然打到了，立刻紧紧地攥在手心，却是无比的冰冷。
“苏羽，”他眼神急切的，“是因为我穷了吗，一无所有了吗，我还可以努力，我会找到一份好的工作，我一定能养活你和孩子。”
苏羽的眼睛红了一圈，她回握过他的手，艰难地半蹲下来，将手肘枕在他的腿上。她仰面看他，说：“你想听听我的故事吗，佳敏，在我没去方家，十岁之前的故事？”
方佳敏直视她的双眼，多少有些茫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