气氛尽管热烈,辰君的表情始终是淡淡的,置身事外的,他从人群中穿过,期间拍了拍辰杉的肩膀,“让一让,我还有事。”
方佳敏打个响指,倒把正经事给忘了,他也急着要走,匆匆告别前说:“刚刚你们班唱得不错,歌也特别好听,是一首朝鲜歌吧,总听你们唱:阿里郎!”
卢小曼立刻抖索起嘴唇,将那股对方佳敏的敬佩眼神打包丢出窗口。不用看也知道,现在叶希肯定在一旁得意扬扬,用那副千年不变的狡猾腔调说:看,我说得一点不错。
台上的主持人正用甜得化不开的声音播报节目,“下面是本次文艺会演的特别节目,有请我们翰大本部的辰君学长演唱周杰伦的《世界末日》。”
又是周杰伦。卢小曼把下唇都快咬成两半,简直全世界人民都在和她作对,怎么连风度翩翩的辰君也喜欢周杰伦。余光里,叶希正两手抱着后脑勺,动作夸张地活动身躯。尽管不张嘴,卢小曼的耳边也尽是他奸诈的笑声。
她拖辰杉靠着台边的一根柱子,听辰君在台上唱歌,“我倒要听听看这周杰伦的歌有什么吸引人的地方。”辰杉则在疑惑地低语,“从没听他说要过来啊。”幸亏这时卢小曼正全神贯注看着舞台,压根没空细想她说的话。
台上,许多束光簇集中到一处,在辰君的蓝色衬衫外上下跳跃,他的头发柔顺,他的侧脸迷人,他用漫不经心的态度唱歌,然而歌声却悠扬婉转。
美好的词,哀伤的曲,还有演唱者炉火纯青的唱功。
卢小曼吸了吸鼻子,一时间对轻易被改变的喜好感到悲伤,做人怎么能这么没定力呀,可是……她将头搁在辰君的肩头,有些懊恼地说:“怎么办,我想我一定是喜欢上周杰伦了。他都红了这么多年了,我这喜欢是不是来得太迟了啊。”
辰杉却无意间撞上辰君的视线,他目光炯炯,正扬起唇角唱“天灰灰,会不会,让我忘了你是谁”。然而再看,他却已经移去眼睛,笑容寡淡地面向台下人群。
文艺会演结束的时候,卢小曼追在叶希后头管他要周杰伦的CD。叶希叉腰向天哈哈大笑两声,不停重复“你卢小曼也有今天”,他是一脸昭然若揭的促狭,可新晋为脑残粉的卢小曼早就自动忽略,大声喝道:“不乖乖交出来,可别怪姑奶奶我无情无义。”
一路闹着挤到体育馆门口,却被重重人墙给堵住了,好多停滞在前面的人大声说:“下雪了,下雪了,鹅毛大雪!”
馆外早是一片白雪皑皑的景色,树梢、屋顶、地面、残破的一两长凳,或是早已斑驳的颓圮墙角,一并埋没在雪的世界里。
南国的冬太像是一位脾性温和的少女,带来的总不过是她手中折扇刮下的风,又或是盈盈泪水洒下的雨。难得的一场雪,无论大小,引人兴奋,大家伸出冻得通红的手,接住柳絮般纷纷扬扬的雪。
卢小曼呵出凝成白雾的热气,用两只冻得发僵的手接住,拼命地互相揉搓,“这么大的雪怎么走啊。”叶希哆嗦两下,踏踏双脚,大声说:“我回去拿伞,你们在这儿等我!”
没等人回答,叶希已经冲进了雪里,身后落下一连串踏碎的雪印,雪是这样大,不过跑了数十米,他的头上、衣服上已经落成白色。卢小曼双手环在胸前,很兴奋地说:“哈哈,哪儿来的白头翁。”
辰杉觉得她眼中的光是这样的亮,整个脸上都洋溢着期待的笑容,想起她曾经当玩笑说过的话,心内蓦地一动,然而后头有人一扯她的胳膊,在她尚未看清来人的时候,便已带着她钻入人群之中。
[触摸心底的柔软]
跑了好长一段路,辰杉才甩开手,“你是谁啊?”却在看到辰君的时候,笑得直不起腰来。他不知从哪找来的一件加大码羽绒服,厚实不说,还又宽又长,几乎一直拖到膝盖。平日里那么高大的一个人,如今陷在里头,完全成了一支晾衣架。
辰杉拍拍他,“你是向大鲨鱼奥尼尔借的外套吧,不然怎么大得和麻袋一样,光露出一个土豆似的脑袋了。”话音刚落就被辰君狠狠弹了一下额头,辰杉捧着脑袋,疼得跳脚,“我错了,辰君!”
辰君抿着唇笑,漆黑的眼睛灌满皑皑的雪色,“雪实在太大了,这儿离校门可不近。我的想法是,让司机进来接,不过很不幸的是,我手机没电关机了。”话的真假不知,总之他的神色全不像在苦恼。
辰杉点着头,脑子飞速地开动,她偷偷摸了摸口袋里的手机,继而说:“别盯着我看,我的也没电了。咱们,走一段路吧?”
不过她的雀跃太过明显,拽着辰君袖口的时候,几乎要扑哧一声笑出来。幸好他只是似笑非笑地望着她,谁知道是不是猜出了她的小把戏,然而到底没有揭穿,帮彼此戴上帽子,往纷纷大雪里走。
辰杉说:“你今天晚上唱得真好听,能不能再唱一遍让我听?从‘天灰灰’开始!”
他立刻拒绝,“这首歌太悲伤了,不适合这样的夜晚。”
辰杉踏着雪,猛地绕到他前面,双手拦着他的腰,“怎么不适合,雪这么大,路这么长,我们两个孤孤单单地在赶路,却像企鹅一样笨拙,真和世界末日一样。你还说不适合,那到底哪一首歌才适合?”
辰君想那实在太多了,随便顺一顺都能唱到明早,只是面对着她,他总会有些退却。他说:“《开不了口》。”辰杉笑起来,“这有什么开不了口的,又不是问我借钱。”他附和着点头,却没有纠正。
辰杉倚着他,“今年年初下了一场大雪,幸好你不在家能够躲过。早上赶去学校的时候,路上已经很难走,费了好大力气才勉强按时赶到。可只上了半天课,老师就说接到上级通知,因为大雪期末考试取消,还要提前放假。我们简直乐坏了,一开始都以为老师逗我们玩,坐在教室里议论了半天,直到整座学校都开始了骚乱,蚂蚁似的人挤满了楼下的过道,这才背上书包一齐冲出教室。到了街上这才发现不对劲,哪里还有车啊,都是一个个狼狈不堪的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赶路。那天我花了不止四个小时才走到家,全身都湿透了,鞋子恨不得有千斤重。”
她扭头去看身边的人,辰君的脸整个隐在宽大的帽子里,只瞧见他通红的鼻头,好不甘心,试着弯腰去看,他却犹如心有灵犀,将帽子一折,露出刀刻般的侧脸。
辰君看着她,表情阴郁地说:“很遗憾那时候我不在你身边。”
辰杉撅着嘴,“当时我在心里头把你骂了一千遍,可是后来我又想,算了,等他回来把所受的这些罪添油加醋地讲给他听,让他自己一个人默默懊悔忍受良心的折磨去,这才是对他最大的惩罚呢!”
辰君苦笑着,“原来你这么坏,不行,你过来,我要好好教育教育你。”索性不走了,牵着她的两条胳膊站在香樟树阴影下,雪被葱葱郁郁的枝叶层层阻挡,落不下来。四周寂寂无人,永夜悠悠,寒的风,贴着地表,吹过疏松的雪地。承受重量的树枝压塌下来,自木材深处,发出纤维绷紧直至断裂的声响。
辰杉仰面问:“你还想教育我?”忽地一把雪从枝上落下来,正好砸上她的帽子,辰君一手环着她的腰,一手把她衣服上落的雪掸干净。两个人顺势转了个位子,辰杉被推到树干,他佝偻着身子抵在她的面前,用身体把冰天雪地隔绝。
辰杉的呼吸明显急促起来,气氛仿佛一瞬间变得奇异,她在他身体的前方,因为过度的紧张而微微发抖,只能紧贴着树干,消耗着身体里躁动的因子,可两条腿发软打战,她很怕自己坚持不住,坐下来,像一摊融化的雪。辰君偏偏要在这时候问她:“你怎么了,身体不舒服了?”她整块头皮都麻了,嘴也抖索起来,惨兮兮地支吾,“可能太冷了。”
不知道那一瞬间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之拉开衣服,一咬牙,他将她推了进来。宽大的衣服装不下两个不敢靠近的人,她席裹着寒气而来,身体僵硬冰冷得如同一尊塑像,他忍不住颤了颤,说话的时候声线抖得不行,“你不抱着我,我也会和你一样冻死的。”她这才慢吞吞地伸出手,仿佛克服着多大的阻碍,轻轻地环上他。
下颔不可避免地撞到了她的额头。来自她头发的柔软触感立刻紧紧缠上他的皮肤,他再难克制地加快呼吸,索性放纵起自己对氧气的渴望,而几乎是同时,她的体温随着她呵出的温热气体,一并扫向他的脖颈。身体的某一处痒得让人受不了,他调整着姿势,冲身前比他低了一头的人尴尬一笑,不由自主地抓了抓脖子那块的皮肤。
辰杉将脸靠在他的胸前,尽管隔着衣服,依旧能感受到他精壮的身体和温热的体温,而心跳,在她右手所搁置的地方,剧烈地跳动。余光里,始终是他锋利的下颔线,多像是一把锋利的刀,撕裂着她残存的理智。
在我们的认知里,仿佛喜欢自己的哥哥总是一件罪不可恕的事情,可她不知从何时起,就住进了那间固若金汤的监狱。是从他桀骜不驯地强调她私生女的身份起,还是从他恶作剧般给她生涩难懂的书籍起,抑或是他暴跳如雷说我要让你好看起……她是那样无可救药地付出一颗心,为了这个人,在他坚守或是离开的每一天。
她是这样无望而自卑地爱慕着一个人,连承认它的勇气都没有。可气氛,始终是气氛,如果不是气氛这样暧昧,他紧紧将她抱在怀中,她怎么会踮起脚尖,在让她痛苦的下颔上留下轻轻的一吻。
心都要停止了。
她噙着眼泪,慌张失措。如果他生气了怎么办,如果他推开她怎么办,如果他说我觉得恶心怎么办……冲动之前大脑始终一片空白,等一切突如其来地发生后,她却解不开一个连着一个的结。
辰杉感到无比的挫败,嗫嚅着,“对……对……不起。”辰君却已经低下头,手指点在她的下巴上,轻轻的一用力,她被迫抬头正视他。
他笑起来,眼中似有细微被拨乱的痕,很好看地蔓延着,如同风乍起,吹皱的一池春水。辰君拿一种玩笑又带责怪的语气说:“你那算什么吻啊。”他轻轻地将唇压了下来。
叶希风尘仆仆赶回来的时候,体育馆门前仍有不少等雪变小的人,卢小曼不知从哪一角落窜出来,抓着叶希的胳膊说:“辰杉没了,这儿信号不给力,怎么打也不通呀!”
叶希连忙把手机掏出来,“真没信号,都没格子了还打个屁,可能出了体育馆就好了。可万一她还在这儿,我们先走了的话,我担心她一个人会害怕。”他紧紧锁着眉头,冲卢小曼嚷嚷,“你这个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怎么连一个人都看不住啊!”
卢小曼也不甘示弱,“她又没拴我裤腰带上,我怎么能保证时时刻刻都能看着她!再说了,我活在这儿就是为了看住她的吗?每次都这样,她出点什么事,你就叨叨叨地责备我,我有麻烦了,从没见你关心过我!”
卢小曼起初只是生气,同样是人,怎么总是一次次地被差别待遇,可猛地吐起苦水,她又泛起委屈,眼睛里的水龙头像是出了问题,两手一捂脸,咿咿呀呀地哭起来。
叶希一见她哭就慌了,掏了半天口袋也没翻出半张纸,他索性伸出袖子横在卢小曼面前,“我靠,你别哭啊,来来来,眼泪鼻涕都擦我袖子上,千万别把这一张花容月貌给毁了。卢小姐,卢大小姐,卢大大小姐,算了,我直接喊你卢奶奶还不成吗,咱别哭行吗?”
卢小曼又是好笑又是好气,扯过他的胳膊就将脸一阵胡乱地擦,“谁是奶奶啊,你才奶奶呢,我可年轻着呢,一把脸嫩得能掐出水来。再说了,谁哭了啊,我这种新时代的新女性是那种哭哭啼啼小家子气的人吗,我这是眼睛太热,流汗了!”
叶希也乐了,连忙附和,“行行行,你大气,你坚强,你就是传说中打不死的小强!”卢小曼一个指头狠狠弹在他额头,翻个白眼道:“又犯贫,还不赶紧去找辰杉!”叶希一拍脑门,“把正事忘了!我进去里头找,你在外面搜,十分钟后原地见!”随即带着伞,撒开两腿往里头跑。“还是一心想着她。”卢小曼嘟嘟囔囔一句,叹出几口气,边喊辰杉的名字边往人群里头走。自然都是无功而返。两个人当即跑出体育馆,一直走到正对大门的综合行政楼,这才在满格的信号中拨通了辰杉的电话。卢小曼大嗓门,说起话来都带回音,她问:“你死哪去了,我和叶希找你找得急死了。”辰杉那头不知什么情况,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好容易有人说话了,声音却是闷闷的。“对不起,我先走了。”卢小曼将耳朵死死贴着手机,直到对方重复了两遍,这才听出个所以然来。她没好气地回了几句,甩手把电话挂了,对叶希说:“真是的,她居然先走了,不声不响和鬼一样,连个招呼都不知道打,还以为她失踪了呢。”
叶希倒是一脸轻松,“不管怎么样,她安全就好,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打到雪,会不会受凉。她小时候很怕冷的,胆子又小,每次一个人在家,她都会哭很久,趴在窗户上眼巴巴地看着我。”
卢小曼听得鼻子酸酸的,“你这个人,虽然平日里说话贱了一点,但对她倒真是没话说。其实这句话藏在我心里好久了,今天既然把话说到这里了,我也就不害臊地拿出来问问你,究竟这辰杉比其他人好在哪里,能让你朝思暮想这么多年?”
叶希想了想,先笑起来,“其他人,这其他人到底有个界定没有,如果是凯特·温斯莱特那种,那我还真要好好想一想,如果是你这种嘛——”
卢小曼立刻给他一肘子,“给我正经点!”叶希这才说:“其实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你说她那个人吧,找个优点想半天都想不到,可毛病缺点却是一大堆,对她坏点吧她埋怨你不团结友爱,对她好点吧还总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可我就是着了她的道,总舍不得看她吃一点苦,也许就是因为知道她小时候过得太差了,现在才觉得怎么对她好都不为过。”他挠挠头,憨憨笑起来,“有些事情啊真的很难讲,你看《射雕英雄传》里的杨康多坏一人啊,可偏偏有个穆念慈对他一往情深至死不渝。或许感情的事就是这样,一个人耍贱,一个人犯贱,外人看起来两个人都不正常,可他们自己却甘之如饴,乐在其中。”
卢小曼撅着嘴,将头摇得和拨浪鼓似的,“你这种人能说出这些话,还真是挺不容易的,尽管它的正确性咱们还有待商榷。反正不管怎么着吧,像古人说的,天涯何处无芳草,有时候你做人也不能太死心眼儿,万一这个真的和你不搭,那你就换个搭的也没事儿。”
叶希挑着眉梢看她,“千万别告诉我,你也属于和我搭的那一队?”卢小曼一仰脖子,“怎么着,本小姐还配不上你?”被叶希一掌推出伞外,她急红了眼,立刻蹲下去握了一拳的雪,狠狠砸到叶希身上。
同一时空的另一端,被打扰的两个人,正一言不发地站在原地。被他吻过的嘴唇还在燃烧,那股濡湿的感觉在迅速地消散。辰杉腻在这个怀抱里,感到自己太像是一只贪恋光与热的飞蛾,明明知道眼前的火焰尽管耀眼却异常灼热,还是扑打着翅膀义无反顾地冲了过来。
可他的亲吻分明是真,只是彼此的技巧都生涩低劣,太过用力便牙齿打架,刚一放松,鼻尖又紧紧抵上鼻尖——但属于他唇的柔软触感却让她难忘,原来一个男人的唇也可以这样温柔,就像他不经意间的笑容与抚慰,总是直触心底最深最敏感的那一处。
只是,这又算是什么呢?
他们之间,又算是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