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回首风云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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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第 四 回 逃难搬进新居

话说家兴的父母领着儿子、女儿,逃难离开南市,搬到了租界上,由于搬得快一些,所以有损失,但不是太大。这一家四口人先在钱家沙,家兴爸爸的一个朋友处落下了脚。钱家沙在法租界亚尔培路、巨赖达路,现在的陕西南路以西,巨鹿路以北。这个钱家沙可以说是租界里的中国地界。

“姆妈,我们怎么又回到了老西门?”有一天家兴突然问妈妈。妈妈给儿子的发问愣住了,便问家兴,说:“怎么你想老西门了?”“不是,我看现在我们住的地方,好像还在老西门,不像是在租界上。”“这里面是钱家沙,外面到马路上就像租界了。”姐姐接过去说。其实,像钱家沙这样的地方,在租界里也真不少。

上海开埠从1845年到1937年,已有九十来年了。这租界上到处已经是高楼、洋房,宽阔的马路,热闹的街区,酒吧、舞厅。可这里一切照旧,房子还是矮平房,居住的大部分还是本地人,说起话来“哦妮、哦妮”,一口上海土话,生活习惯仍是几十年前的那一套。这里居住方式,房屋不是一排排的排列,仍是一个个院落。家兴家来临时落脚的,这是个大户人家,一个很大的院落。这院落朝东一排八间,朝南一排四间,正中是个大厅堂,朝西一排也是八间。从南面进院落,是黑漆的两扇厚厚的木头大门。这个院落完全是封闭式的,房屋只有前门,没有后门。从防盗、防偷的需要来看,倒是非常安全。院落当中是一块长方形的庭院,靠西面是一口大水井。这院落里没有电灯,晚上室内点的都是煤油灯。这儿不许烧煤球炉,烧饭、烧菜还是老式的灶头,吃的开水到隔壁老虎灶里去泡。这个院落里住的是一个姓徐的大家族,祖孙四、五代,有五十多口人。外面不管有多大变化,这里还是老规矩、老办法,九十多岁的老土地主说了算。据说每年过年,大年初一,一大早第一件大事,就是向这位徐家老太爷拜年。

家兴父亲同徐老太爷的小儿子是同事,都在上海鸿翔时装公司做裁缝。家兴家是通过这层关系,到此地临时落脚的。在这里临时只住了一个月,就在要搬走的前三天,老太爷的重孙讨媳妇。这个婚礼可热闹了,前后足足进行了两天,让家兴大开眼界,也开心了两天。第一天是婚礼准备,这庭院里到处张灯结彩,剪贴大红喜字。帮忙的人忙着摆桌子,搬凳子,厨师忙着配菜;还有些人整理厅堂,布置新房。上上下下搞了一整天,几十个人忙得不亦乐乎。家兴来这里时间虽然不长,但已经成了这院落里孩子们的头头。他带着一群孩子,也跟着大人屁股后凑热闹,窜东跳西来帮忙,乐呵呵的快活了一天。第二天,是更加热闹。上午是检查婚礼的准备工作,是否落实到位。中午一过,前来贺喜的宾客陆陆续续的到了。这庭院里几十张圆台面支起来了,吹吹打打的小乐队,上海本地人叫它“小堂明”也来了。接着八人抬的大花桥也来了,这八人大桥气派十足,桥身四周,画龙描凤,五彩缤纷。大花桥一起身,桥夫八人,前后各四,齐步一行走,桥身就颤悠、颤悠。大花桥一到,这庭院的两扇大门,全部打开,花桥就在庭院里停好。听说今天担任司仪的,是新郎官的舅舅,现在算他最忙。司仪也身穿长衫、马褂,头戴礼帽。他先把迎亲队伍摆好,请出新郎官,喊了声“起桥!”迎亲的队伍就出发了。这“小堂明”乐队的笙、啸、管、笛,大小镗锣,谜里妈啦,咚咚呛呛,一路向新娘家中而去。

家兴就领着这一大群孩子,围绕着大花桥和新郎官的左左右右,蹦蹦跳跳,真是乐开了怀。可以说是家兴一起,帮新郎官把新娘子,迎回了徐家大院的。在新人拜堂前,家兴又领着这批顽童,闯进了新房,去摸“喜果”。一进新房这五、六个男女顽童,就在被子、枕头、抽屉,到处乱摸。摸到了不少的红蛋、花生、核桃。最后摸进了“子孙桶”里,就是马桶。谁知家兴一揭开马桶盖,一只癞疙疤窜了出来,把这些小顽童吓了一大跳。“这是谁放的,吓死人了!”一个小姑娘叫着说。家兴就说:“大家去捉回来,放回去,吓吓新娘子!”于是三、四个男孩子,七手八脚把它捉住,放回到了“子孙桶”里。

新郎、新娘拜堂成亲,是这个婚礼最最热闹的一刻。朝南敞开的大厅堂里,一对新人拜堂开始。这新郎穿的是藏青绸缎、团龙花长衫,外套一件红色马褂,红颜色呢的礼帽,帽子上插了两串红花。新郎个子高高的,面色红润,在火红的烛光映衬下,脸上显现一片喜气洋洋的神气。新娘子据说也很漂亮,只是红盖头罩住,令家兴遗憾。家兴真想去揭开红盖头,一睹这位大姐姐的美容,但这他不敢。婚礼开始了,司仪就高声喊道:“新郎、新娘一拜天地,行礼,拜、拜、拜!”一对新人就在厅堂正中,双双面朝南,两膝跪地,跟随司仪的口令,朝天、地连拜三下。“新郎、新娘二拜高堂!”两人又转身,向坐在堂上的父母,连鞠躬带拜,拜了三下。“新郎、新娘,夫妻对拜!”这时,家兴一看新人开始拜堂了,就在一旁就拉了一个,正在一起顽皮的小女孩,说:“来,我和你也一同来拜堂!”这小女孩又愿意,又不愿意的样子,跟家兴一起,在一旁随着司仪的口令,也就和新人一起三跪九叩。新郎、新娘三跪九叩完后,司仪又讲了好多吉利、讨口采的语言,然后将这对小夫妻送入洞房。家兴领着这批淘气的小鬼,跟着也要进新房。新郎的姐姐就骂道:“这些小鬼头,你们想做啥!快滚外面吃喜酒去。”家兴以调皮的口气说:“大姐姐,我们想去看看,新娘子到底有多漂亮。”

天已暗了下来,庭院里才真的热闹起来了。家兴的爸爸、妈妈、姐姐,都坐下来吃喜酒了。这个大院子的庭院里,家兴数了数吃喜酒的桌子,一排十二桌,两排有二十四桌。院子里点了十几只气油灯,气油灯发出的光雪白而铮亮,把整个院子照得像白天一样。这参加吃喜酒的人,开头都很文雅,请呀、请呀,吃呀、吃呀。家兴开始是坐在姐姐身旁,冷盘上一只他就吃一只,筷子没有停过。姐姐就说:“家兴,不能这副穷相!”“我饿了。”家兴说“皮够了吧,饿也不能这副买相!”。

这时,冷盆快要吃完了,一些男的宾客就热闹起来了,猜起了拳,而且是越猜越来劲。家兴一看猜拳开始了,就坐不住了,马上离开酒桌,去看这猜拳的热闹场面。“一顶功呀、二相好呀、三呀三呀------”“你输了,吃酒、吃酒!”“五斤块呀,六里重呀,三呀三呀------”“你又输了,不要客气,再请吃酒!”家兴也想去参与猜拳,可是人家看看是个孩子,就没有人睬他。有一个人连输了五、六把,最后一把,在罚酒时,酒一半从下巴处漏掉了。被人发觉,又被连罚了三杯,是被强灌下肚的。那个大叔当场醉得不行了,钻到了桌子底下,这下把家兴乐得笑弯了腰。这些来客,一直闹到晚上十二点左右,才全部散去。这个两天的婚礼,在家兴的记忆里,留下的印象确实非常深刻,一直没有忘记。

就在家兴参加这个婚礼的第二天,家兴一家搬进了,是问大房东租借的,离钱家沙二百来步远的,亚尔培路七十弄的一幢平房里。过了几天,场也搬好了,家总算安下来了,家兴就吵着要姐姐带他出去玩玩

一天吃好中饭,姐姐就带了弟弟到亚尔培路上去走走。家兴和姐姐走出这条长长的七十弄,到了大马路上,家兴就问姐姐,说:“这条叫什么马路?姐姐答道:“这条就叫亚尔培路。”家兴一看心里挺高兴的,这条亚尔培路,铺着柏油的马路平平整整,很是宽阔。马路两旁的建筑,有洋房、花园。人行道上粗庄的树木,枝叶茂密。一辆辆亮晃晃的,各色各样的轿车急驶而过。黄包车、脚踏车,来来往往,川流不息。路上行走的有中国老百姓,有讲究衣着的洋人。这租界上仍是一片热闹的景象。

家兴出来转转,觉得这租界是不错,但他把现在刚搬进去的新居,同原来在老西门逃难前住的房子作了个比较,觉得两者差距不小。家兴回想他家在老西门住的,那幢石库门房子。楼下有宽敞的大客堂,东西两侧有厢房,二楼有前楼、后楼;一进大门有天井,后面有灶披间,屋顶上有凉台。一家四口人住得十分舒适。家兴再看看现在住的这七十弄里,全是中式砖木结构的矮平房。三排,一排八间,前后共二十四间。家兴家住得是第三排,第四间,门牌是二十号。刚住到这七十弄的新居里,家兴就觉得弄堂又狭、房子又矮、,实在没劲。眼下是家兴和姐姐蓝珍住在后阁楼,爸爸、妈妈住前阁,接待来往客人、闲聊、吃饭在小客堂,烧饭在后面灶坡间。

再说家兴的妈妈在搬进新居后也想起了一些往事。家兴的爸爸叫李顺发,浦东川沙人,从小就到上海学生意,学的是洪帮栽缝,满师后一直是上海鸿翔时装公司的老师傅。他手艺高超,专做外国贵妇人的大菜裙,夜礼服,男子西装、大衣。以前自己也包做过一批军装,赚了一笔钱。她自己是农村出身,也是浦东川沙人,做姑娘时十八岁来上海,嫁给了李顺发。她从小没有进过学堂,只念了几天私塾,背过《三字经》,《百家姓》。她只有姓没有名,娘家姓奚,现在在户口本上落的是李奚氏。她人很本份,也有点小聪明,很会当家理财。她拿了丈夫包做军装时赚的那笔钱,开过烟纸店。她想想要不是日本人来,这小日子过得还挺不错,可说是个小康人家。但是,日本人一来,全家逃难到了租界里,收入明显减少了,但是开支并不减少。加上家兴爸爸鸿翔时装公司的生意,后来被辞退了,在外面打另工,三天打鱼两天晒网。日子过得就比较困难了,她手里的银元越用越少。无奈,她只好把小小的客堂一隔三。前客堂留下自己用,中、后客堂,灶披间,后阁楼,先后全部租了出去。一家四口绻缩在只好放两只床,一只桌子的前阁楼里。她想起自己居然也做起了二房东,觉得好笑,这个二房东实在很可怜。因为住进来的房客,都是从中国地界逃出来的难民。有的连一天三顿饭都无着落,吃了上顿没下顿。她再看看这七十弄里原来住的人家,日子过得还都可以,每幢房子虽小,大部分是一家人独住的。现在不行了,由于生活上都发生了问题,几乎都像家兴妈妈那样,把这房屋分分隔隔,借了出去,大都做起了二房东。这里真成了上海滩典型的,“七十二家房客”的地方了。

家兴虽然是个顽皮孩子,但他已懂事不少,他竟研究起妈妈招来的这四个房客来了。

家兴先是研究住在中客堂里的王先生,从他平时观察、谈话中,知道了这位王先生,原是做绵布、绸缎生意的,手里是有点钱的,大少两个老婆。大老婆同王先生年龄相仿,五十出头,吸过鸦片。小老婆很年轻,不到三十,生得白白胖胖,很是有点样儿,大小老婆都没生过孩子。有一天,家兴问王先生,说:“王叔叔,你家原来住在什么地方?生活得怎样?”

王先生就叹了口长气,对家兴说:“小阿弟,我们一家三口人原来住在南市大东门,住的是一幢石库门房子。还有自备包车,雇佣了一个包车夫,两个娘姨,日子过得很舒服。我的两个女的,大的叫爱暖,小的叫阿英。她俩人原来还姐妹相称,相处得比较和睦。可是日本人飞机一扔炸弹,把我家住的房子夷为平地。幸好我们三个人都没伤着,还从火中抢到了一些东西。可现在这三人住在这个中客堂里,只好放一只床,一只桌子,这日子真难过!”家兴又问:“那你们怎么经常睡到半夜里就大吵了起来?”这事怎么对你小孩子说呢。”

后来又怎么样了,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