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新婚告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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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一入婚姻深似海

1

简陋的办公室里,杨诗歌耐心地对前来咨询的女人说,“你的原户籍不在这里,你必须先回原户籍地开一个证明,证明你没有生过孩子,再拿这个证明以及结婚证、户口本和单位证明到我们这里来,我们在十五个工作日内核实,符合条件的才会发准生证。”

“大姐,你看我这都八个月了,咋还能回原户籍地?请您帮帮忙。”女人赔着笑脸,她的肚子高耸着。

“这不行,没有原户籍地的证明我们是不会给你开准生证的。”杨诗歌拿了张单子递给女人,“这是必须有的证件和流程单,你看看,准备好材料下次再来办吧。”

“你说你这个人怎么就不能通融一下,我丈夫上班没时间回去,我一个怀孕八个月的女人跑回去开证明,要是出什么事你负责?”

“那你就应该早点来办这事!”杨诗歌有些无可奈何。

“还不是你们这什么鬼政策,准生证非得是两年内才有效,我还不是得等我这孩子要生了才敢办呀!”女人愤愤不平,“你们真是连孕妇都欺负,太不像话了。”

“这位大姐,这是国家政策,你要不满去找上级领导说,人家也是办事人员,你在这里发脾气也没用。”于晓彤突然出现,穿着一件娃娃衫戴了个黑边框眼镜,扮个高中生也不为过。

女人瞪她一眼,没好气地走了。

杨诗歌抬抬眼,“不在家里品尝胜利果实,怎么有时间到这里来?”

“我也不能重色轻友呀!”于晓彤笑着递过去一个大袋子,里面装满了西双版纳的特产,除了吃的,还有普洱茶和银饰。

杨诗歌打开来看,不由笑了,“这菠萝蜜超市也有,真是不嫌麻烦。”

“还有这个。”于晓彤把手里另外一个盒子递过去。

杨诗歌打开包装,是个花瓶,“黑陶?”

“算你识货,这是纯手工制作的。”

杨诗歌拍拍脑袋,“我真是同情陆永,跟你出去一趟得变成驴子。”

于晓彤笑了,从西双版纳回来她买了几箱东西,真是累坏了,不过拿着那黑陶的器皿炫耀那手工的时候,婆婆问这是洗脸盆吗?她差点没笑出声来。还有她辛苦带回来的热带水果,婆婆直说难吃,不过看着有几个快坏掉的,婆婆还是坚持吃下去了。

“蜜月怎样?”杨诗歌问。

“一个字,美。两个字,很美。三个字,美极了!”于晓彤难掩幸福,眉眼都在笑。

“得瑟吧,可劲得瑟!”杨诗歌白她一眼。

杨诗歌是于晓彤大学里最好的朋友,两人性格真是南辕北辙,一个冷,一个热,一个是“各人自扫门前雪”,一个是“路见不平一声吼”,一个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个是“哪儿热闹凑哪儿”,可这俩人却因为一场考试成了最好的朋友。

话说新闻理论考试那一场,有人递小抄,你递就递吧,还那么不小心丢到杨诗歌的桌上,正巧被监考老师看见了,就硬说是杨诗歌作弊。

坐在杨诗歌旁边的于晓彤看得分明,就站起来帮忙澄清,当然这澄清也就把始作俑者揭发了出来。

这始作俑者一直背地里恨了于晓彤好多年,哪怕是开同学会,他只要知道于晓彤会去,一定坚决不去,可于晓彤早就忘记这事了,没心没肺地跟别人说起,那谁谁谁怎么不来呀?

杨诗歌一开始并没有因为这事跟于晓彤多热络,她那种浅散冷淡的性格,朋友本来就不多,别人都觉得她孤僻,很难交往,于晓彤却对杨诗歌上心了,觉得她应该跟同学合群一些,所以每次有活动都拉着她,杨诗歌也不能回回都拒绝,慢慢也就把于晓彤当成了朋友。

毕业的时候,同样学新闻的杨诗歌找了家党报实习,一年后因为能力强,成了编辑部副主任,那时候正是于晓彤刚去四台的日子,被排挤受冷落,一腔工作热情无处施展,于晓彤就又有了辞职的念头,好在杨诗歌劝她坚持,说是金子总会发光,于晓彤这才把冲动扼杀在摇篮之中。

又过了一年,杨诗歌从党报辞职,去了一家上市公司做企划宣传。

党报那是多好一单位呀,杨诗歌竟然说放弃就放弃,于晓彤倒也不像别人那样觉得意外,在她看来,杨诗歌做任何事都有自己的理由,不用对别人解释。

虽说在大学里杨诗歌性格挺孤僻的,但到了工作单位,她却非常周全老到,根本不像一般刚毕业的大学生那样咋咋呼呼,毛毛躁躁的,她不抢风头,也不唯唯诺诺,她踏实认真地工作,与所有人都相处得很好,就连打扫卫生的阿姨都喜欢她,觉得她礼貌谦逊,一点儿也不傲气。因为笔杆子很硬,那家被采访的上市公司老总才要挖杨诗歌到他们企划部工作,薪水翻番,在成都这样一个消费并不高的城市,一年十多万的收入已经相当不错了。

杨诗歌在职场如鱼得水,可就在她职业的上升期,她竟然再一次辞职,这一次她进的居然是街道办事处!

于晓彤却能理解杨诗歌的决定,因为杨诗歌怀孕了。

虽然杨诗歌的上司不会有任何的意见,她完全可以调整岗位,照样休产假拿高薪,但她自己不愿意这样,觉得才到公司呢,还没有做出成就来就要让别人为自己怀孕买单,所以她主动提出辞职。

上司倒是对她刮目相看,对她说,以后想回来的时候这个位置给她留着。

在于晓彤心里,街道办事处的工作是大妈大婶做的,想着杨诗歌去做这样的工作,她就觉得很好玩。

杨诗歌因为怀孕没有办婚礼,直接领了张结婚证,她说等孩子大点再办婚礼,让他们的孩子参加父母的婚礼那才有意思呢。

于晓彤的婚礼,虽然杨诗歌已婚有孕不能做伴娘,但于晓彤觉得好友还没办婚礼呢,那就不算,杨诗歌也没多推辞,知道好友是诚心希望她做伴娘,于晓彤的性格很直率,她想要你怎样做会直接告诉你,这也是她喜欢和于晓彤做朋友的原因。

杨诗歌第一次见到陆永还是在她陪着于晓彤试婚纱的时候,之前对“陆永”这个名字耳朵都要听出茧子了,在于晓彤的描述里,那陆永就是天上有地上无的绝世好男人。帅,优秀,成熟,重感情……种种优点加在这个男人头上,杨诗歌不得不提醒她,千万别被猪油蒙了眼睛,爱情是冲动的,婚姻是理智的,你可以谈很多场恋爱,风花雪月,但结婚一定得找一个合适的、适合的人。

如果杨诗歌是超现实主义的代表,于晓彤就是梦幻主义色彩特浓的代表。在杨诗歌看来,她跟老公陈洹在一起,那是因为在合适的时间遇到了合适的人。

陈洹工作稳定,性格内敛,长相平平,重要的是他是外地人,在这个城市没有太多的亲戚牵连,他会一心一意地对待他们的小家。至于以后公婆会不会来住,她已经在婚前跟老公商量好了,怀孕生孩子她都自己照顾自己,坐月子的那段时间她就请个保姆搭把手,也不要公婆来掺和他们的日子,等孩子两岁上幼儿园那就更不用公婆照顾了,那时候她再重新回到职场继续她的事业。杨诗歌还出钱给在镇上的公婆修了房子,崭新的小洋楼,是为了让他们颐养天年的。

她跟陈洹按揭了房子后就没钱结婚了,公婆本来说还有点钱可以给他们,但杨诗歌坚决没答应,在她心里,一旦跟婆家牵扯上经济关系,那就没有话语权了,她的原则是不拿婆家一分钱,他们自己小家的事公婆也就没理由指手画脚了。

杨诗歌把每一步都设想好了,工作,婆媳关系,今后的生活,但没有想到,昨天陈洹通知她,小姑子考上了川师大,以后就在成都念书了,公婆想着儿子女儿都在成都,加上媳妇怀孕他们不过来照顾就显得太没人情味了,所以已经买好票,要从巴中老家来成都。

票都买好了,杨诗歌已经没办法阻止这件事了。她虽然心里很不情愿,但面上对陈洹说,“那我把侧卧收拾出来给妈跟小妹住,你跟爸就睡主卧,我睡沙发。”

“你一个孕妇哪能让你睡沙发?”陈洹感激地说,“爸和妈睡侧卧,我们还睡主卧,小妹睡沙发。”

“你决定吧。”杨诗歌知道陈洹会这样安排,但她必须表明立场,那就是她是欢迎公婆和小姑子来住的。

“那你怎么办?”

“凉拌呗。”杨诗歌淡淡一笑,“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他们不会长住的。”

“你人缘那么好,谁都喜欢你!”于晓彤由衷地说。

杨诗歌淡淡笑了笑,“这结婚了可不能太任性了,有时候还是稍微圆滑一些,讲究技巧一些。”

“婚姻是爱情片,又不是谍战片,不至于弄得这么复杂吧?”于晓彤天真地问。

“你跟陆永慢慢磨合吧!”杨诗歌知道于晓彤现在是听不进去的,她爱陆永,这是她第一次爱上一个人,完全是把整颗心捧到对方面前,全心全意,扑心扑命。她还对爱情充满了浪漫的幻想,在她眼里,柴米油盐酱醋茶是不存在的,有情饮水饱。

杨诗歌心里有隐隐的担忧,在于晓彤走进这琐碎的生活里,走进这个男人背后的家族时,她会有怎样的失望?这份失望只能让于晓彤自己去体会,也只能让她自己去和自己磨合。

杨诗歌想到了自己,她呢?她有没有习惯这琐碎的生活?

想到公婆的到来,她的心有些茫然。

2

杨诗歌在这之前只见过公婆一次。

当时她跟陈洹恋爱不久,陈洹的奶奶病重,出于礼貌,她跟着陈洹回去了。

那一次杨诗歌赢得了陈洹家所有亲戚的好评。陈洹的奶奶在他们赶回家的第二天就去世了,按照风俗要给老人擦身体换寿衣。杨诗歌这个城里姑娘一点儿也没胆怯,帮着亲戚给奶奶干瘪枯老的身体细细地擦拭,一点儿嫌弃也没有。

杨诗歌守夜守了四天四夜,跪得膝盖都肿了,眼睛也熬得通红,陈洹的母亲亲热地拉着她的手“闺女,闺女”地喊,在心里认下了这个媳妇。

陈洹也很高兴,私下里搂着杨诗歌,“辛苦你了,以后我一定对你好!”

杨诗歌淡淡地笑了,她对婚姻并没有多少期待,只要陈洹不给她心里添堵那就够了。

这添堵的意思就是陈洹不外遇、不出轨、不做鸡零狗碎的事情就行了。她不在乎他做不做家务,也不在乎他记不记得她的生日,更不在乎他会不会说甜言蜜语,在她看来婚姻就是两个人搭伙过日子,要是不想散伙,就得先把自己的事做好。

杨诗歌对婚姻期待值这么低和她的成长经历不无关系。

她的父母在她上初中那年就离婚了,原因是父亲有了外遇。父母吵闹了很长一段时间,母亲不愿意离婚,说是为给杨诗歌一个完整的家庭。

有一次,杨诗歌在他们吵架的时候用极其冷漠成熟的语气说,“妈,你就答应爸爸离婚吧。不要拿我做借口才不离,我无所谓,再说了,你们天天这样吵对大家都不好。”

父母离婚后杨诗歌选择跟了父亲,她不想给母亲增添负担。没多久父母都再婚了,她也开始了住校的生活,靠天靠地都靠不住,只有靠自己。这也养成了她骨子里冷漠的一面。她不是那种很容易动感情的人,对陈洹,她也只是觉得这个男人踏实可靠罢了,她爱他吗?有多爱?她真说不清楚,看上去她的人缘那么好,大家都喜欢她,那是因为她把自己包裹起来,用一种置身事外的态度来对待别人,没有期待也就不会有失望,她的心静静的,静得就像一潭死水,不会泛起涟漪。

公婆从大巴车里下来,一眼就看到站在太阳下的杨诗歌。杨诗歌穿了件宽松的T恤,一条孕妇裤,四个月的肚子已经有点显怀,手里还拎了个保温杯。

“闺女,”婆婆马桂花一看到媳妇就喜不自禁,赶紧上前,“都说了不用来接了,告诉地址我跟你爸打车就可以过去了。你看你还怀孕呢,这热的天,可别中暑了。”

成都的夏天不是暴晒,而是那种闷热,太阳藏在灰蒙蒙的云朵后,像个大火炭一样把这个城市蒸得湿漉漉的。

杨诗歌抹了把额头上的汗,把保温杯递过去,“爸,妈,小妹,你们路上辛苦了,快喝点水。”说着她就要去接婆婆手里的编织袋。

那么沉的袋子婆婆才不会舍得给她,直往后躲,“闺女,你说你怎么这么有心,比我那儿子女儿都细心多了。”她是真心喜欢这媳妇,觉得她一点儿也不像城里姑娘那样矫情,反而吃苦耐劳,明事理,还不嫌弃他们家穷。

杨诗歌看着婆婆殷切的样子,淡淡一笑。

因为坐长途汽车的缘故,婆婆花白的头发有些凌乱,一件棉布衬衫皱皱巴巴,皮肤显得又粗又黑。陈母腾出一只手来亲热地握住杨诗歌的手,“瘦了,真是瘦了!这怀孕了可得多吃点,妈在这里好好伺候你,等着你给我生个白白胖胖的大孙子。”

小妹陈婷接过嫂嫂手里的保温杯,仰头喝了一大口,“我都要渴死了!怕上厕所路上连水都不敢喝,六个小时呢!”陈婷用手在面前挥了挥,一点凉风也没有,不无抱怨地说,“让他们别带那么多东西,非不听,还杀了一头猪,这大热的天,那猪肉都腥了。真受不了!”

“没事,回去放冰箱里。”杨诗歌带着他们从出口处往外走。

“爸,路上还顺利吧?”杨诗歌微笑着问公公陈大河。

“顺利,顺利。”陈大河提了提肩上的背包,那背包大得很壮观,在杨诗歌看来里面肯定塞了三床棉絮。

杨诗歌打了出租车,果然,行李太多了,连后备箱都放不下,只能虚掩着,而他们为了不挤着杨诗歌,非要她坐副驾的位置。

婆婆还给杨诗歌送了枚镯子,金灿灿的镯子刻着游龙戏凤的图案,她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闺女,真是让你受委屈了,嫁到我们家来连个婚礼都没办,乡里乡亲的都说我们不厚道呢。这金镯子是当妈的一点心意,等你们办婚礼的时候妈给你送更大的!”

陈婷撇了撇嘴,“妈,都跟你讲你上当了,这哪里是金子的?这么大的金子你一千块钱能买到?”

“别人说了这是清仓亏本所以才便宜!”马桂花瞪了女儿一眼,“你想要妈还不给你呢!”

杨诗歌看看那镯子,知道婆婆是被骗了,但面上却是笑着把镯子戴上,“这真好看,妈,你真是买赚到了。这镯子至少有十克吧,我就在家里戴戴,要是戴出去了指不定被抢呢,现在抢金饰的可厉害了。”杨诗歌举着手左看右看,爱不释手的样子,“谢谢妈。”

马桂花笑得合不拢嘴,得意地对丈夫和女儿说,“你们非说我眼光不好,其实真挺好看的。”

晚上陈洹回来,看到杨诗歌戴着那金镯子直晃眼,明白肯定是他妈送的,心里挺感动的,这镯子一看就是铜做的,但媳妇却戴得开心,让父母也很高兴。想来那些婆媳电视剧都是毒害人心的,他们家哪有什么婆媳关系?一家人其乐融融,和睦温馨,他是一点儿后顾之忧都没有。

上床睡觉的时候,陈洹趴在妻子的肚子上感受着宝宝的胎动,而妻子静静地摩挲着他的头发,橘色的灯光柔软地笼罩着他们,城市悄然进入了睡眠。

杨诗歌开始了和公婆同住的日子,但她没有像别家媳妇那样做甩手掌柜,什么家务也不做,而是更加尽心尽力地做家务,力求把每个人都照顾得很好。她是家里最早起来的一个人,熬粥买包子,小妹喜欢吃面条她会另外再煮一锅面条。因为她工作比较清闲,晚饭也是她来做,若是婆婆想帮忙,她一定会对婆婆说,“妈,您歇着,一会儿就可以吃饭了。”

“不行,你还怀着孩子呢,妈来是来伺候你的!”婆婆分辩道。

“没那么娇气!”杨诗歌暖暖地笑,“我现在的工作很轻松,也能有时间照顾家里。”

她这样周到让公婆心里很高兴,觉得儿子找了个好媳妇呀,又勤快又能干,把他们一家都伺候得好好的,不仅不让他们做家务,到了周末还带他们出去逛逛,什么武侯祠,杜甫草堂,锦里,宽窄巷子……还给他们买衣服,连袜子这样的小物件都记得给他们买。

虽然马桂花对媳妇赞不绝口,可心里却挺过意不去的,私下跟老头子说,“你说我们是不是太给儿媳妇添麻烦了?说是来照顾她的,可反倒让她一个孕妇成天伺候我们。”

“要不等婷婷开学了,我们就回去?”陈大河想了想说,“我们一大家子在这里又吃又喝,儿媳妇还给我们买这买那,我心里也是觉得有愧呀!”

“行,等婷婷开学了,我们就回去。这一趟来我也放心了。”马桂花的眼里泛起泪光,“等儿媳妇要生的时候我再来照顾她,怎么也得伺候伺候她。”

马桂花在儿子面前不止一次地说,“儿子,娶到这媳妇你真是有眼光。”

陈洹也觉得开心,跑进厨房,从身后揽住妻子,动容地说,“媳妇,你太好了!我爱你!”

杨诗歌莞尔一笑,“快出去吧,我这要炒菜呢!”

陈洹顿时有些意兴阑珊,讪讪地亲了亲她的额头转身出去了。

他知道妻子很好,但总觉得缺少点什么,对了,是热情。妻子永远是这种温顺的性格,她不会撒娇不会发脾气,每次有争执的时候她很快就沉默下来,她什么事都亲力亲为,独立要强,甚至不愿意麻烦他一下。她的礼貌周全其实是用一种冷淡的方式维系着这良好的关系。

陈洹摇了摇头,觉得自己太腹黑了,妻子正在给他们一家做晚饭呢,他却在心里编排着她。

3

在杨诗歌跟公婆相处融洽的时候,老天给于晓彤揭开的生活却是磕磕巴巴的——因为婆婆要跟公公离婚,婆婆闹起了离家出走,正式搬到他们家来住了。

公婆要离婚的原因竟然是为了一块桌布。

公公买了块桌布,二十五块,但婆婆觉得他买贵了,应该讲价,怎么也能便宜五块钱,婆婆又说他们家这木头桌子用了十多年了为啥给它整块桌布?

就为了这“无厘头”的事两个人就吵了起来。要说徐梅跟陆富国真是一对冤家,两个人是一点小事都死磕,吵了几十年了。他俩都是火爆性子,吵起架来掀桌子砸东西动武都是家常便饭,知道的人都说,幸好陆永跟陆安的脾气没随了父母。

徐梅非要拿着桌布去退,到了以后才知道难怪那老头子莫名其妙的买块桌布回来呢,原来那卖桌布的女人跟陆富国曾经是一个厂的同事,熟人。

这熟人也不打紧吧,但徐梅不答应了,“你安的什么心呀?知道她没了男人所以去献殷勤。年轻时候你没机会现在有机会了?”

两人就这样开战了,吵来吵去陆富国动手打了徐梅,还嚷着这日子没法过了要离婚,徐梅一生气就来了儿子家。

其实结婚前徐梅就有了儿子家的房门钥匙,那次是因为徐梅要去新房收拾收拾,于晓彤就把钥匙给了她,后来婆婆没说还钥匙,她也就忘记这件事了。

有了钥匙,徐梅今天挪点自己的衣服过来,明天挪点自己的用品过来,到于晓彤反应过来,婆婆已经在侧卧里安营扎寨了。

他们楼上楼下两层,楼上三个房间,楼下两个卧室,徐梅住在楼下,楼上楼下都有独立的卫生间,看上去也算互不干扰。

只是于晓彤心里还是挺别扭。

她在结婚前一直跟父母住一起,她的喜好习惯父母都清楚,她上班时间自由,早上没事睡懒觉父母也不会来打扰她,晚上下班回家多晚父母也会给她准备晚饭或者是夜宵。她喜欢开着音响听音乐,也喜欢玩游戏到深夜,跟朋友聚会的时候也会喝高,逛街的时候买一大堆的东西。她在父母那里自由惯了,现在突然冒出一个老太太对她的一切生活习惯都加以干涉和管制,她觉得自己都要变成旧社会的小媳妇了。

因为时间比较自由,往往陆永上班后她还可以睡会儿懒觉,而婆婆会准时打开她的房间,打扫卫生收拾整理,她迷迷糊糊地撒娇,“妈,别吵了,让我再睡会儿。”

婆婆就像机关枪一样回答,“这都几点了?生活一点儿规律也没有,晚上玩游戏,早上睡懒觉,下班又晚,你说你就不能早点去把你工作做完,下班好早点回家?要没有我在这家就变成垃圾场了,还指望你做饭,连个碗都没洗过,真是被惯坏了!”

于晓彤彻底醒来,发现身边的人虽然也是妈,但不是她亲爱的亲妈,只得争辩道,“妈,我工作就那样,没新闻的时候就不用赶,而新闻是突发的,所以我的时间不固定。”

“那就换份工作!”婆婆斩钉截铁地说。

于晓彤彻底无语了。这份工作是她热爱的,喜欢的,因为不能按时回家吃饭就得辞职,这也太莫名其妙了。不过那时候的于晓彤再生气也只是生闷气,她虽然任性,但对长辈还是很尊敬的,何况这个人还是她爱的男人的妈妈,她不会让她的男人成为一个“双面胶”,在两个女人的夹缝中生存。

有时候她也觉得还是杨诗歌明智,爱上的是一个外地人。为什么陆永的父母要跟他在一个城市?要是陆永的父母能跟陈洹的父母一样,只是偶尔来串门走亲戚那该多好呀!可怕的是不仅陆永的父母要来,他那一大家族的亲戚都有那么多事儿找来,什么爷爷奶奶舅舅姑姑婶婶,还有他那些兄弟姐妹一下子全冒出来了。她真想仰天长啸,这计划生育怎么不早几十年实行,干吗要给陆永这么一大堆的亲戚。

要不是亲戚上门来说,她还不知道陆永的这些亲戚给她爸妈添了多少麻烦。知道她妈在社保局上班后,那帮人就像逮着了似的,有因为住院想走后门多给报销点的,有想办理特殊医疗保险的,还有想提前领社保找来想办法的……甚至连咨询都要找她妈,打电话给她,“侄儿媳呀,把你妈电话给我,问问她现在社保个人交多少钱呀?”

于晓彤气得要吐血,这连咨询的都来找她妈了,把她妈当成私人顾问了?

她冷冷淡淡地说,“请您打12333咨询。”

还有她爸那里,知道她爸在银行上班以后,想贷款的想拉保险的想推销安利的齐上阵……而婆婆还时不时问一句,“陆永堂哥那贷款能办下来不?堂哥今天又来了,还给塞了一千块红包,你就跟你爸说给办了吧!”

“这事不是我爸说了算。”于晓彤头都大了,“有专门的审核部门,如果符合条件肯定给办下来。妈,您还是把那红包给退回去吧,这事儿都没成呢,收钱多不好。”

“我没要,他硬塞的。”徐梅无辜地说,“我想着给谁贷款不是贷,这不亲戚嘛。”

于晓彤笑了笑,对陆永说,“二舅说要跟开发商打官司,你看给你们庭长送送礼,让他给判二舅他们赢得了。”

还没等陆永回答,婆婆厉声道,“你这不是让我儿子犯错误吗?这可不仅得丢工作,还是行贿,要坐牢的。别尽出些馊主意!”

于晓彤慢慢悠悠说,“你怕你儿子丢工作,我还怕我爸犯错误呢!”

“这是两回事!”婆婆讪讪地说。

“一回事,都是原则问题!”于晓彤坚决地说。陆永那二舅因为小区绿化带不够面积打了好几次电话给于晓彤,让她去曝光。她去了,也采访了,但那合同上白字黑字写清楚绿化带面积,销售顾问口头承诺的根本不算数,而他二舅非要找开发商要赔偿,闹着要打官司。

在旁边听着她们讲话的陆永把自己变成了一只鸵鸟,埋在了一堆沙子里。

这天上班没啥事,于晓彤想了想,决定去趟陆永家。自从公婆闹离婚,公公就没有出现过,于晓彤想着得把他们劝好呀,他们和好了婆婆才能回家,再说她要是能劝着公婆和好,陆永不也得表扬她办事得力?

她呼哧呼哧爬上八楼,敲了半天门都没开,打公公手机也关机,她只得下楼等着。

因为无聊,她在附近逛了逛,想着这片地儿就是老公从小生活的地方,她觉得亲切,在她的脑海里浮现出一幅画面,小小的少年背着书包骑着单车在晨曦里,风把他的白衬衫吹得鼓了起来——她真想再早一点,再早一点认识陆永呀!

走着走着于晓彤就呆住了。这个片区属于老社区,白天路边会有些摆地摊的,卖些廉价衣服鞋子玩具之类的东西,于晓彤看见她那头发花白的公公正帮人搬货呢。

他把肩上的塑料袋放下,旁边一个穿着棉布衫绾着头发的女人打开袋子从里面往外拿桌布,她比婆婆年轻,婆婆穿衣服还是那种八九十年代的款式,深色,中规中矩的扣子,大热天的连第一颗纽扣都要系上,不穿裙子,裤子有些肥大,长年累月都是一双平底鞋,走路风风火火,说话大声大气,因为不保养的缘故额头上都是皱纹,虽然她跟于晓彤的母亲年纪差不多,但两人站一起,那差别至少有十岁以上。再看看眼前这个“绯闻女主角”,估摸着也就四十来岁,比起婆婆,那叫一个年轻漂亮。以于晓彤的新闻敏感性,她一下就察觉出公公和这个女人是有点问题的,于是立刻就在道德的高度站在了婆婆这边。

她略一思忖,还是走上前。那女人还当她是要买桌布,问她,“这桌布都是纯棉……”

“爸。”于晓彤轻轻喊了一声。

女人诧异地转过身看了看站在身边的陆富国,而陆富国的脸就涨红了,“这是我儿媳妇。”他咳嗽一声,“小于,有事儿?”

“有点事儿。”于晓彤顿了顿,“爸,要不我们回家再说?”

陆富国再看一眼那女人,女人立刻说,“你忙,你先忙着,这点东西我能收拾。”

于晓彤心里咕哝一句,幸好她来逮着现场了,要不还真以为婆婆捕风捉影呢!不过这个时候婆婆还真不应该撤退,那不是主动给对方制造机会?她下定决心,一定要帮老公拯救他父母的婚姻!她的心里升腾起维护一家人团结稳定的神圣使命感,握了握自己的手,权当是给自己鼓励和加油了。

因为和陆永结婚挺仓促的,所以婚前于晓彤跟婆家并没有什么来往,对婆婆和公公也谈不上了解。结婚后虽然跟婆婆有过一些磨蹭,但她原本是没心没肺的性格,老公一哄也就过去了,对公公确实不怎么了解,只知道他平时话语不多,唯一的兴趣爱好就是打点小麻将。

当着儿媳妇的面,陆富国也没说什么,跟着她就走了。于晓彤说她订了餐厅,带他们在外面吃饭,陆富国想着儿媳妇都亲自来接了,也就坐上了于晓彤的车。

于晓彤一边开车,一边闲聊,“爸,其实妈这几天挺惦记你的,怕你没吃降压药呢。”于晓彤从倒视镜里看了公公一眼,他露出不置可否的表情,叹了口气,“让你看笑话了。”

“什么笑话不笑话的?”于晓彤睁大眼睛,十分诚恳地说,“我们是一家人。”

陆富国幽幽地说,“我最怕就是影响到你们这些孩子,你说你们才结婚我就跟你妈这样……”

“爸,就是吵吵架,没事呢,一会儿就和好了。”

陆富国没有继续回答。就算他跟徐梅吵得再厉害,徐梅也是于晓彤的婆婆,他不会当着晚辈的面说她坏话,更何况,在他心里,于晓彤还是个外人。

于晓彤在路上又给陆永打了电话,让他把妈接到“秀玉”去,她带着爸也快到了。陆永在电话那边啧啧连声,“真是我好媳妇,想着撮合爸妈呢,赞一个!”

于晓彤欢喜地笑起来,“那,一会儿见。”

要不是因为公公在,她一定吧嗒吧嗒地在电话里亲老公几口。

自从合法“占有”陆永后,她对他的依赖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就算每天都见面,可白天还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有空就给他打电话,老公,宝贝,亲,亲爱,孩子他爸,猪猪……各种称呼齐齐上阵,直听得旁边的郭铭做呕吐状。

一天的思念积攒到晚上,她就很想逮着他亲热亲热。

因为她和陆永还没有进入正式恋爱阶段就直接跳到结婚程序了,于晓彤对陆永的感情还在热恋之中呢。可他们俩工作都挺忙的,她下班时间不固定,他虽然有下班点儿,但有时候不是要加班就是有应酬,再加上同学朋友的聚会,回到家了还要跟他亲爱的母亲大人聊聊天,给于晓彤的时间就只有“睡前半小时”。不过就算时间很短,她也是快乐的,跟他手脚并缠地聊聊天,或者来一场夫妻之爱,都会让她幸福地入睡。

于晓彤有时候也想,这男人有过前女友也没什么坏处,至少以前那是积累经验,等他练成个熟手再来为你服务,那不也挺好的,至少她不用培训他就可以让他直接上岗了。

于晓彤更是用不断的惊喜浪漫包裹着陆永。上班的时候,他会收到快递,她送来的抱枕,让他中午可以枕着睡会儿;她记得所有的纪念日,总是在那天往他单位送鲜花和礼物;她还会突然溜进他的法庭里,用手势告诉他,她想他了,然后闪人……

陆永想到她的时候,总是会不自禁地笑了。他的小妻子,真是很可爱。

徐梅到“秀玉”的时候,才知道这是西式餐厅,吃的是外国人的那种牛排。她没好气地说,“怎么吃这个呀?”

于晓彤有点委屈,她还不是觉得这西餐厅环境安静,气氛优雅,再说公婆也没来过西餐厅,带他们来感受一下气氛,让他们找找恋爱的感觉不也挺好?

“来了就来了,废话那么多!”陆富国不屑地说,“一辈子没见过世面。”

眼看就要掐上了,陆永立刻截住母亲,“妈,您看看菜单,想吃什么。要是不喜欢吃牛排,还有鱼排和鸡排,味道挺不错的。”

徐梅扫了一眼单子,脸上风云变化,“就那么一块肉就好几十,这不是宰人吗?你要真爱吃妈给你买来做,一斤牛肉可以做几份了!你说你挣点钱不容易,不能这么糟蹋。走,这旁边有面馆我们去吃碗面得了,要不回家做饭,冰箱里还有菜。”

于晓彤有些尴尬,旁边还站着服务员等着点餐,婆婆的话一字不漏全被听了去,那表情就有点不动声色的鄙视了。于晓彤努力赔着笑脸,“妈,我来请,不用陆永的钱,再说这里的牛排挺平价的。”

徐梅丢给她一个大白眼,“你的钱不是我儿子的钱?这过日子要知道节俭,成天买一堆乱七八糟没用的东西,哪像个结婚的女人。”

“麻烦稍等一下,一会儿我们点好单再叫你。”陆永抱歉地对一边候着的服务员说。

服务员微笑点头,“那您有需要请按桌上的呼叫键。”

等服务员离开,徐梅更起劲了,“赶紧走,这要吃下来得好几大百了!我就说了别出来吃,非要出来花那钱,真是吃饱了撑的!”

“妈,您说来都来了,再说了就这一回,行不?”陆永小心翼翼地说。

“那要不你们点着吃,我就不吃了,喝水就行。对了,这水不要钱吧?”徐梅妥协地问。

于晓彤只觉得天雷滚滚。不就是一餐饭嘛,有必要搞得像“割肉”一样难受?再说这几百块钱在她眼里那就跟在街边擦个皮鞋一样简单,最让人生气的是,她诚心安排饭局,希望公婆和好,却不料婆婆一点也不领情。

“走走走,别在这里丢人了!”陆富国火冒三丈,他太了解徐梅了,再耗下去她也不会点单,一定会在旁边坐着看他们吃。

陆富国站起来朝外面走去,陆永赶紧追了上去,“爸,要不我们换一家。”

徐梅站起来的时候又拿起杯子喝了一口柠檬水,自言自语,“这水倒是挺好喝的。”

于晓彤看了她一眼,觉得婆婆又可悲又可怜。

他们一家四口找了个面馆,一人吃了一碗面,就当解决了晚饭。

在陆富国的坚持下,他回了自己家,徐梅回了儿子家,他们从头到尾没有再讲一句话,就算陆永在那里打着圆场,他们也谁都不接话茬,于晓彤本来也在生气,想着不理,但看老公一个人撑着累,也就说上几句话,她真的很想对婆婆说,要是再不回家,你老公就真跟你离了。

夜里于晓彤有些闷闷的,陆永知道她今天挺不高兴的,便笑着揽她入怀,“今天让你受委屈了,但我妈就是那种节俭的性格,她不是对别人才这样,她对自己更是节俭。你看她现在穿的衣服就那么几件,都穿好几年了。她这一辈子也挺不容易的,在水厂工作几十年还是个普通工人,现在到了退休年龄了为了几百块还是要求上班,下雨刮风也得在外面一家一家抄水表,也挺辛苦。”

于晓彤心里一软,想到婆婆真是连件像样的衣服都没有,结婚也有阵子了她也没给婆婆买过礼物,便暗暗想着明天一定要去商场给婆婆买几件好衣服,再带婆婆去做做头发,把婆婆打扮一番,也好跟那“小三”比比。

“今天我去接你爸的时候,看到他在帮别人摆地摊。”迟疑了一下,于晓彤还是说了出来。

“哦。”陆永笑了笑,“别说,我爸就是一副热心肠。”

“可,那是个女人。”于晓彤顿了一下,“看他们的关系,挺熟的。”

陆永“扑哧”一声笑起来,“我说你这个记者,不要觉得什么事都是新闻。虽说爸妈吵了一辈子,但要说动真格的还真不会,这离婚他们都说过多少次了,不会离的。再说他们就是最典型的中国式婚姻,吵吵闹闹的才能过一辈子。”

见陆永说的笃定,于晓彤也没有反驳,她不了解他们家的情况,这过门才多久时间呀!

第二天于晓彤就去了伊势丹,原本想带着婆婆一起去逛商场试衣服,但想到昨天吃西餐的尴尬,她还是决定自己买回来得了,既然都买回来了婆婆肯定也不会说什么,再说哪个女人不爱穿新衣服,婆婆心里肯定也会高兴的。

抱着讨好婆婆的心,于晓彤在伊势丹挑衣服的时候根本就不看价格,觉得漂亮的就直接开票刷卡,又去化妆品专柜给婆婆买了一套护肤品,直逛得脚疼。不过一想到婆婆高兴,老公也会表扬自己,她就像得到糖果的孩子一样开心,回去的时候开着音乐跟着唱了一路。

提着大包小包到家,一进门就见婆婆的脸色垮下来了,劈头盖脸地说,“又买衣服!真是个败家子!”

于晓彤就像被当头打了一棍子,半晌也没反应过来。

“没看到家里有客人?”婆婆咄咄逼人地说,“这是三舅婆,不知道喊人?”

于晓彤勉强笑了笑,“三舅婆。”

“还不谢谢三舅婆,她想得周到,专门来给你送这个。”婆婆说着把一张纸递给于晓彤。

于晓彤放下提在手里的袋子,接过那泛黄的纸张看了一眼,上面不是圆圈就是三角形,一行一行,密密麻麻的。

“这个表可准了,我家那几个媳妇都照着表生的,全是儿子。”三舅婆笑眯眯地说,“我都看过了,这几个月小于可得避孕,是女娃。”

“这是什么?”于晓彤莫名其妙地问。

“生男生女表。”婆婆得意地看了她一眼,“这表可准了,你可得看仔细了再怀。”

“我不要。第一,我没想这么早要孩子。”于晓彤淡淡地说,“第二,对我来说,生男生女都一样,如果真要选,我还宁愿是个女宝宝。”

三舅婆脸色一僵,婆婆面子上也挂不住了,“不生孩子你结婚干吗?你现在说不想生了,当初那么急吼吼地要嫁给我儿子?”

于晓彤的脑子里嗡嗡直响,后背凉气直冒,看着婆婆刻薄的样子,再看看自己好心买的一堆东西,觉得自己犯贱,婆婆从一开始就看不上她呢,她还傻乎乎地以为跟婆婆只是生活习惯有点不同,磨合一下就会好了。

“算了,怪我多事!”三舅婆看这阵势,不知道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这么热的天我还转车跑来,真是拎不清。”

三舅婆的话就像油一样浇在婆婆的心里,她觉得儿媳妇太不给她面子了,当着别人的面就敢冲撞她,这要是传出去她以后怎么在亲戚面前再夸耀自己的儿子?她厉声说,“我告诉你,想给我儿子生孩子的女人多了去了,你别不识好歹!要说那冯静容还是个博士呢,你一个本科生我还看不上眼!要不是你非缠着我们家陆永不放,哪里轮得着你来给他生孩子?”

于晓彤气得浑身发抖,咬着嘴唇几乎咬出血来。

“别以为你们家有房有车就了不起了,你还不就是一倒贴的主!”徐梅见媳妇不吭声,心里还在得意,想着是该治治这儿媳妇了。话说结婚两个月不到,她真是发现这媳妇一身臭毛病,要是早了解清楚了,她肯定不会让儿子娶这样的娇娇小姐。一个连饭都没做过一顿给老公吃的女人还叫个女人吗?成天就知道花钱,下班比总理还晚,出去吃个饭还喝酒,谁知道是真的聚会还是搞些什么勾当呀?这儿子的婚是结得太草率了。

“出去!”于晓彤忍无可忍,几乎咆哮着喊了出来。

这回婆婆怔住了,“你敢赶我走?”

“这是我的房子,看在你是我婆婆的面子上我现在请你出去!”于晓彤说完这话也被自己吓住了,她怎么跟陆永交代?她真不确定陆永会站在她这边,他们的爱情这么短,而那一段亲情却是几十年了,她拼得过吗?她心里后悔,刚想着道歉,一个耳光已经打到了她的脸上。

明明挨打的是她,哭的却是婆婆。

徐梅一屁股坐到沙发上,捶胸顿足,撕心裂肺,“儿子,你看你给妈找的好媳妇呀!你媳妇要赶你妈走呢!妈含辛茹苦养了你们长大,到头来却被儿媳妇欺负。没法活了,干脆找根绳子自己了断算了……”

于晓彤捂着脸,火辣辣的疼,可面前的情景却让她束手无策。她生气,郁闷,烦躁,她长这么大也没有挨过打,但她却不能打回去,那种屈辱让她的血液倒流,整个人像要炸开来。她一转身,上楼,关门,那些骂街的话却还是传了上来。

也许是气极了,她竟然在迷糊中睡着了。

陆永打开房门的时候,看到蜷在被褥里睡着了的于晓彤,她的半边脸又红又肿,眼角还带着泪痕。他伏下身心疼地亲了亲她的脸,她睁开眼睛,看到他的瞬间,她的眼睛发亮,就像看到了救星,哽咽一声,“老公。”

陆永回家的时候看到母亲在哭,三舅婆在旁边安慰着,他大概听了个原委,知道于晓彤不仅说不要孩子还要赶母亲走。

“你媳妇真得管教一下!”三舅婆义正词严地说,“你说我们这些当婆婆的容易吗?给你们做饭洗衣收拾房间,做牛做马还得不到一句好。要说我那儿媳妇也够横的了,可再怎么横也不敢赶婆婆走,还电视台的记者呢,真应该去给她曝光!”

徐梅哭得伤心,“算了,我也不想我这儿子媳妇真离婚。这才结婚呢,说出去还当是我这个婆婆给挑的事儿。”又对陆永说,“儿子,妈也想在这里伺候你,看你那媳妇家都不着,哪能给你弄顿热饭吃呀。可妈也住不下去了,以后想吃热饭就回家吃,啊。”

陆永握住母亲的手,“妈,让您受委屈了,晓彤她不懂事,您别跟她计较。我肯定让她给您赔礼道歉,要是不道歉,我,我还真不跟她过了!”

“道什么歉呀!”母亲抽泣着,“只要你们好好过,妈也就放心了!”

陆永又劝了母亲几句,她这才止住了哭声,没有要求回家去住。她现在正跟陆富国怄气呢,绝对不会主动搬回去的。

陆永哄好了母亲才上楼,他也挺生气的,就算母亲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于晓彤也不能撵她走呀。

可是看到于晓彤脸上的伤他才明白,母亲这一次确实是过分了。他知道于晓彤从小就被捧在掌心里长大,他那岳父岳母对她的宠爱他是一目了然,这也让她的性格有些任性,但不至于骄纵到目无尊长。

想想他们的生活环境差别太大了,他打小谦逊忍耐,不惹半点是非,甚至有些小心翼翼,在单位里也是谨言慎行,勤勤恳恳地工作。他没有背景,没有太强的学历,只能在工作上更加踏实才能获得认可。

而于晓彤没有吃过生活的苦头,没有在钱上受过累,她在富足宽松的环境里长大,所以她对工作就是兴趣和喜欢而已。如果她家境没有那么好,她会收敛自己的个性吗?

这一刻他心里有一个念头,他跟于晓彤是不是不太合适?

如果是冯静容呢?他们在一起八年,早已有了默契。他心里一惊,怎么想起冯静容来了?他的妻子是于晓彤,是现在这个泪眼汪汪看着他的女人。

“媳妇,”陆永抱住她,头抵在她的肩膀上,缓缓地开口,“我想求你件事儿。”

于晓彤咬了咬嘴唇,“我知道我错了,我不该赶妈妈走,可我就是气糊涂了。”

陆永还以为让于晓彤去道歉很难,没想到她却自己反省起来。他心里又愧疚又感动,“我知道妈妈肯定说了过分的话,而且你的脸……”

“真有点疼,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挨打。”想到这里,她的眼泪又蓄了上来。可是她真怕呀,怕陆永不爱她,不要她,怕陆永疏远她,冷落她。她爱陆永,爱到了把自己低在尘埃里去,现在他们好不容易结婚了,她不想让他们的爱情有迂回曲折。

按照她平日里的性格,她早跳起脚来大吵大闹一番,或者甩手走人找亲爸亲妈哭诉去了,可今天她没走,她留在这里,担心的全是陆永会不会生气。

“让你受委屈了。”陆永叹口气,“妈身体不好,你能不能下去给她道个歉,免得她气出病来。”

于晓彤扳过他的脸,“你爱我吗?”

“当然。”

“你爱我多一些,还是爱冯静容多一些?”这个名字于晓彤并没有记牢过,但今天她记住了,她也开始在意,在意这个名字所带来的杀伤力。

“别胡思乱想!”陆永怔了一下,没想到她会这么问,“你是我媳妇,我爱你,最爱的就是你。”

“那对冯静容还是爱,只是不那么爱?”于晓彤反问。

“我只爱你!”陆永不给她继续追问下去的机会,深深地吻着她,直吻得她像面条一样瘫软在他的怀里。

于晓彤下楼去跟婆婆道歉,婆婆只是从鼻孔里冷哼了一声,看她的眼神更加轻视鄙夷了。

于晓彤当着三舅婆的面把她买的衣服送给婆婆,这让婆婆长了不少脸面,“这衣服颜色也太花哨了,哪里适合我们老太婆穿呀,还不是只能丢衣柜里搁着。”

三舅婆看看价格,酸溜溜地说,“一件衣服都上千块了,你家儿媳妇真有钱。”

徐梅信口开河,“她那工资还没有我儿子高,而且晚上多晚才能下班,又累又辛苦,挣点钱不容易。”

于晓彤在旁边静静地听着,没有反驳也没有阻拦,随便婆婆怎么说吧,只要她和陆永相爱就够了。她爱的是这个男人,对于别人,她就当空气吧。

4

第二天,于晓彤本不想去上班的,脸还肿着,而且隐约的手指印还在上面,但跟郭铭有个约好的采访,硬着头皮还是去了约定的地点。

采访的是食品监督局的局长。于晓彤到楼下的时候,郭铭已经来了。郭铭提着机子走上前,身旁跟着徒弟林枫。

“怎么回事?”郭铭一看于晓彤的脸,脱口而出,“陆永打你了?”

“你就咒我吧!”于晓彤白他一眼,“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要在平时,郭铭还得跟她抬抬杠,但今天他是真急了,“到底怎么回事?”

“我的脸?”于晓彤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你信吗?我就那么倒霉,半夜起来上厕所竟然撞到门楣上。”

郭铭生硬地说,“说句实话不丢脸。”

于晓彤突然伏在郭铭的肩膀上,假装“呜呜”地哭了两声,扬起面孔,“实话是我被婆婆给打了,而且她打了我还得我给她道歉。”

“那陆永呢?”郭铭愣了愣,问,“他不会助纣为虐吧?”

“其实说起来也是我不对,我不该赶婆婆走。”

“什么时候精神觉悟上升了一个层面?”郭铭冷笑,“看来结婚还真是一锻炼人的事,你当什么记者呀,应该去写书,写婚姻版的《钢铁是怎样炼成的》。”

一旁的林枫“扑哧”笑起来。郭铭回头给他一个杀伤力极强的眼神,他立刻噤声。

“你等会儿。”说着郭铭朝旁边药店走去。

于晓彤嗤笑一声,“神经病呀,这还用擦药!?”

林枫看着师父的背影,想起师父在师娘婚宴上喝得酩酊大醉的样子,喝醉了的师父抱着师娘的丈夫口齿不清地说,要让她幸福,让她幸福,必须得让她幸福。还有师娘蜜月的那阵子,师父也跟冬眠了似的闷闷不乐,失魂落魄,那完全就是失恋的状态。他心里“唉”一声,看来师父还没有完全放下,想想也就不跟师娘点明了,免得他们以后尴尬。

郭铭让于晓彤回家休息,让林枫出境采访,林枫自然乐意。他已经在电视上露脸好几回了,每次都提前给父母打电话提醒他们一定要看电视。跟他同时期来电视台实习的同学有七八个,其实大家都知道实习生和实习记者不一样,实习生要是想在毕业后留下来那是九死一生的事儿,他倒也没想过真能留下来,只是因为师父师娘都肯教他东西,而且跟他们相处着特别轻松自在,他就在没课的时候跟着跑跑新闻。

于晓彤也不跟郭铭客气,本来脸肿着她也不好意思见人,但也不想回家,就打算去等着陆永一起吃午饭,还选了个离他们法院远一点的地方,免得被他同事看到她的“尊容。”

中途又接了陆永一个电话,说陆安也过来找他了,他们就一块儿吃午饭吧。

于晓彤还问了问这弟弟喜欢吃什么,她先点上,陆永说水煮鱼片,麻婆豆腐,还有糖醋莲白。

于晓彤跟陆安也不熟,之前陆安想办个美术培训班,但没有找到合适的场地,陆永帮他找朋友帮忙的时候于晓彤主动请缨,她认识一开发商,承建的一楼盘是个年轻化成熟社区,用来搞少儿培训是很适合的,只是那小区商铺很少,而且开发商都是握在自己手里用来出租的。

因为有点交情,于晓彤打电话过去人家就同意了。

陆安的美术培训班开起来的时候于晓彤还送了个花篮,之后也就见过几次,学艺术的人都有点不羁的样子,陆安也是,留着长发扎个小辫子,穿一件大红的长T恤,一条厚重的牛仔裤,铆钉很足的高帮鞋,于晓彤心里真庆幸,陆永就不会这样穿着打扮,她更喜欢陆永这样温文尔雅,一身正气的模样。

陆永跟陆安到的时候,于晓彤已经点好菜了,笑眯眯地看着他们,“我点了冰啤酒,陆安,我陪你喝点。”

陆永是滴酒不沾的,在外面应酬也不喝酒,因为他知道端起来第一杯就有第二杯,以后就没完没了了,而且喝酒误事,他一向洁身自好,自然也不给别人“腐蚀”他的机会。

陆安看见于晓彤的脸笑了笑,“咱妈下手真狠。”

在来的路上,陆永已经把昨天的事简单地跟弟弟讲了一遍,陆安虽然跟于晓彤没见过几次,但对她印象还不错,而且他也了解他妈得理不饶人的性格。他早想好了,要是结婚绝对不会让他妈来搅和他的日子,他得把他妈跟媳妇隔离开来,“远香近臭”就是这道理。

于晓彤的脸微微红了,有些不好意思,觉得陆安作为婆婆的儿子,肯定也得指责她的“不妥”。但没想到陆安却说,“要我说,哥,你还是让妈回家住吧!你们这才新婚燕尔呢,也得享受一下二人世界,把妈加进去,完全就变成恐怖袭击了。”

于晓彤分明一笑,想说什么又觉得不太合适。

陆永瞪弟弟一眼,“有你这样说妈的吗?妈就是心情不好跟爸怄气呢。”

“她心情不好?”陆安撇撇嘴,“她心情就没有好的时候,跟爸吵多少年了,也不嫌累。”陆安话锋一转,对于晓彤说,“嫂子,你可不知道我们兄弟俩从小生活在我妈的白色恐怖之下有多凄凉。小时候我从幼儿园偷拿一块橡皮泥回家,我妈就把我吊起来打,初中那会儿每天都去电子游戏厅逮我,要是逮到了那在大街上就拿棍子抽开了,简直是惨绝人寰……”

于晓彤听得一愣一愣的。

陆永没好气地打断弟弟,“是你不听话,妈打你是为你好!”

于晓彤忍不住开口,“真把你吊起来打?你上幼儿园?几岁?”在她看来还是难以置信的,小时候就算她犯错误了,父母对她也是说服教育,从来没有使用过暴力。有时候她因为犯错而难过,父亲还会安慰她说,人总是会犯错误的,否则正确的道路上不是人满为患了吗?

“真吊起来,就捆在房梁上,那时候才五六岁吧!”陆安回头看他哥,“哥,你作证,妈是不是这样打我呀?小时候被打出鼻血那是常有的事儿。”

“要不是妈管得严,你能大学毕业?”陆永替母亲说话,“再说那都是过去的事儿了,难道你还记仇记一辈子?”

“我不记仇,我这不是看到我嫂嫂抒发一下情绪嘛!”陆安夹了一片火辣辣的毛肚,一边嚼一边说,“嫂嫂,我本来就想找你来着,有点儿事想请你帮忙。”

因为陆安说了婆婆的不是,于晓彤在心里对他亲近了几分,陆永就从来不会跟她说这些,于是她大包大揽地说,“什么事,说吧。”

“我想在报纸上登个转让信息。”陆安笑着说,“把那美术培训班给转让了。”

“生意不好?”陆永先插话了,“不对呀,你上次不是说生意好得不得了,学生一百多人吗?”

“就是因为生意好才转让的。”陆安慢悠悠地说,“我跟朋友约了去新疆写生,看秋天的白桦林。”

“哇,真浪漫。”于晓彤很感兴趣,“你们怎么过去?”她也认识一些喜欢摄影的驴友,总是全世界各地到处跑,哪个季节哪里有什么景色那是门儿清,要不是因为她更喜欢记者这份工作,也想要这样挥霍光阴。

“打算买辆越野车。”陆安兴致勃勃地说,“嫂子,要是你有时间可以跟我们一起去。”

“你买车,你哪儿来的钱买车?”陆永放下筷子,语重心长地说,“再说就算是写生也没必要把你的培训班给卖了,可以请人管理。”

“这不是要买车嘛,把培训班卖了才有人民币,剩下的部分就找银行贷款。”陆安不以为然,又转头问于晓彤,“在《华西都市报》上登个转让信息得多少钱?”

“这可不一定,得看你在哪个版登,登多大面积。”于晓彤没有注意到陆永越来越沉的脸色,还热心地说,“这事儿就交给我来处理,回头我给他们广告部打个电话。”

“别自作主张!”陆永偏着头,有点凌厉地对于晓彤说,“他胡闹你也跟着瞎掺和!”

于晓彤看着像吃了火药的老公,有点难以置信。他这是在吼她吗?可她不明白她做错什么了。

“房子都没有就想着买车?”陆永说,“做什么事都三分钟热度,一会儿要加盟画廊,一会儿要做古玩生意,一会儿是跟别人合伙做动漫书,现在好不容易搞个靠谱点的美术培训班,说转让又要转让!你就把你的心收一下,好好做你的培训班,存点钱付个房子首付,再正正经经交个女朋友不好吗?”

于晓彤睁大眼睛,不服,“陆安不是孩子了,这是他自己的人生,就算是父母也无权干涉他的决定,我们能做的就是支持和祝福!”

“知音呀!”陆安隔着桌子伸手过来跟于晓彤握手,嬉笑着说,“我真怀疑你怎么看上我哥的,作为一个在新社会长在红旗下的八零后却还没有摆脱封建传统思想的束缚……”

“这是我们家的事儿。”陆永强压着心中的怒火,“你父母怎么教育你的我管不了,但陆安是我弟弟,我有责任和义务让他走正道。”

于晓彤当着陆安的面,也没有发作,只是心里真生气了。什么叫“我们家的事儿”?她跟他不是结婚了吗?结婚就应该是一家人,而且她突然间像看到了陆永的另一面,古板守旧,甚至有些大男子主义。

“哥,”陆安眼见着哥哥对嫂嫂发起火来,立刻拦住,“我已经决定了,这事儿你就别管了。有句话说‘再不疯狂就老了’,我可不想我老了以后回想自己年轻时候,净在挣钱的道上混了。没意思,太没意思了。”

“家里人不是想着让你挣多少钱,”陆永停顿一下,缓了缓语气,“是希望你能安定下来。”

“为什么总拿你们的标准来要求别人?”陆安反驳道,“在你们看来,最正常的人生就是大学毕业找个正正经经的工作,最好像你这样考个公务员,旱涝保收,一辈子不愁,然后结婚生孩子。要是别人没有按照这样的方式来就是不正常就是忤逆了?哥,这是你的标准,不是我的标准,我的标准就是我按照我自己的想法做自己喜欢的事,我不会说你们的那种方式不好,但我的标准也不希望你们来干涉。”

于晓彤对陆安多了几分赞许,这两兄弟思想怎么这么不同?看来三岁一个代沟,陆永比陆安大三岁,还真是有代沟呀!

两兄弟不欢而散,陆永脸色沉郁地离开。

陆安有些歉意地对于晓彤说,“别介意,我哥就这样,从小就什么都管着我。”

于晓彤笑了,“我发现我找了个小老头。”

“不过有一点你得相信,像我哥这种传统的有道德感的男人是绝对不会在情感上有瑕疵的。只要你不说不要他,他就会抱着你大腿过一辈子。”

于晓彤吃吃地笑,像是吃了一颗定心丸。

随后于晓彤给《华西都市报》的熟人打了电话,刊登转让信息的事就给定下来了,定在下星期一见报。而后在陆安买车的问题上,于晓彤给了他不少建议。

那天晚上陆永回家的时候,看到他的小妻子正抱着笔记本趴在床上玩“三国杀”的游戏。

“怎么没下楼接老公?”陆永脱下制服,换上宽松的居家服。以前只要于晓彤先回家,听到门铃响定会像小狗一样飞奔过来,接过他的包,给他拿拖鞋,跟在他身后绕来绕去。

但今天,于晓彤破天荒没搭理他。

“今天有牛肉炒青椒,你最爱吃的菜。”陆永讨好地说。

于晓彤依然没搭理他。

“还在生气?”陆永挨着她,扳着她的脸朝向自己。她拼命扭着脸不看他。

陆永说,“我今天是凶了点,但你也不能帮那浑小子讲话呀!他还以为有人撑腰,自己多了不得似的。”

“你只是他哥哥!”于晓彤没好气地说,“你凭什么要求他按照你的想法生活?再说我觉得陆安挺不错,有想法,有追求。”

“他那些都不切实际。”陆永捏了捏她的鼻子,“生活是要脚踏实地的,我只是不希望等他三十岁四十岁了还一事无成,居无定所。”

于晓彤心里突然有了无力感,原来她跟他有时候是真的没法沟通,她说服不了他,而他也说服不了她,若是要避免争吵他们中的一个就必须妥协。

“你爱我吗?”于晓彤突然问。

“傻姑娘,回答你一千次一万次了,爱!”

“我是说你爱这样的我吗?”

“不就是你?”

“我是说全部,缺点,不足,毛病。”

“这个……”陆永认真地说,“我全部接受。不管你是怎样的,我都能接受。”

这应该是最好的情话了,于晓彤的心沉醉了,扑上去紧紧地拥着他的颈项。

那时候的她完全忽略了婚姻里这些小小的荆棘,她还陷在爱情的梦幻里,编织的都是童话般的纯美感情,她还没有被婚姻这个叫“现实”的怪物给吵醒,只是那个怪物拖着狰狞的影子近了,更近了……

“不许动。”于晓彤抬起眼定定地望着陆永,“看谁先眨眼,谁就输了。”

陆永配合地睁大眼睛,目不转睛地望着她。

两个人就像雕塑一样坐在床上,手脚还抱在一起,很古怪。

“吃饭了!”徐梅的声音突然在楼下炸开。陆永下意识应了一声。

“你输了!”于晓彤高兴地大喝一声,搂着他撒娇,“输了的人背我下去。”

“妈在楼下呢!”

“不干!”于晓彤继续撒娇,“愿赌服输,这是输了的条件。”

“那要是你输了呢?”

“我要是输了我就同意让你背我下楼!”

陆永哈哈笑起来,由着她跳到自己背上,托着她的臀,“这么沉!”

“我今天中午吃太多了!”

陆永坏笑着假装没站稳,把于晓彤往墙上撞了撞,惹得她惊呼,“坏蛋,再使诈,看我不抽你!”

再一抬眼,两个人都愣住了,陆永的手一松,于晓彤就从他背上滑了下去。面前的人是怒气冲冲的徐梅,她喊了几声吃饭都没人搭理,一上楼竟然看到儿子背着媳妇,而儿媳妇竟然还说“抽你”!那是她儿子,要打要骂也是她的事,什么时候轮到别的女人来管了?

于晓彤镇定一下,笑着说,“妈,您辛苦了,一会儿我洗碗。”

徐梅心里不悦,瞪她一眼,鼻翼里冷哼一声转身下楼。于晓彤吐了吐舌头,她已经告诫自己绝对不能和婆婆起冲突了,就把自己当成打进敌人内部的特工,需要虚与委蛇才能赢得敌人的信任。

5

日子在不紧不慢中过着,转眼间就是深秋了。

于晓彤和陆永也幸福地迎接了他们的结婚一百天纪念日。

在于晓彤的安排下,他们去吃了烛光晚餐,看了一场电影,又拖着手晃悠悠地散步回家。

看电影的时候于晓彤照例买了一大桶爆米花让陆永抱着,一边吃爆米花一边喝可乐那是她最美的事儿,而最最美的事是陪在身边的人是她深爱的人。

晕黄色的路灯下尘埃像精灵一样曼妙舞动,两个相爱的人手牵着手依偎在一起,他们的影子也紧紧地粘在一起,于晓彤觉得,这就是天荒地老了吧。

“你还没送我花呢!”于晓彤想起似的说。

“送爆米花了,爆米花也是花呀!”

“不算,我要真花!”于晓彤晃着他的手臂撒娇,“在这样一个值得纪念的日子,你连束花都不送,是不是太没有诚意了?”

“可现在附近花店都关门了。”陆永为难地说,“要不明天补上?”

“那里有!”于晓彤指了指旁边公园的花台,里面开着几株月季。

“门锁了。”

“翻过去。”于晓彤笑着指了指铁栅栏。城市绿化建设,成都公园的砖墙全给推了,换成了铁栅栏,两米高左右,上面虽然做成“矛”状,但只要小心也不会伤到。于晓彤以前读书的时候爬墙这种事干过几回,也没觉得有多难。

“我可是法官,损害国家财产可是知法犯法。”陆永摇头。

“看吧,你根本不爱我,就是一朵花也不送!”于晓彤佯装生气。

陆永真是无奈,女人难道都是这样,以前冯静容也是,让他跟她一起出国,他不答应她就说他不爱她。

难道爱和不爱非要做这些事才能证明吗?想到冯静容,他的心踉跄了一下。

事实上在冯静容那封“分手信”后,他没有再联系过她,一直到前几天他收到她从北京邮寄来的包裹,那是一个老公公和老太太的泥人,他们在南京旅游时在夫子庙买的,冯静容说等到他们结婚就把这对泥人拿出来摆在新房里,这多喜庆呀。他没有想到冯静容一直留着这对泥人,现在又把这对泥人当成结婚礼物送给他。看到这对泥人的时候,往事铺天盖地涌了上来,他不是薄情的男人,所以冯静容还会不时掠过他的脑海,有时候想起过往种种,他只觉得酸楚不已。

他真心希望她幸福,就好像她幸福了他才圆满。

“我摘。”陆永不忍让于晓彤失望,应下了。

他抓住铁栅栏,脚往上蹬,于晓彤在他屁股上托了托,这才让他抓住上面的支架,一使劲就翻了过去。他摘了一朵月季,先从栅栏里递给于晓彤。

“这才是我的好老公!”于晓彤喜不自禁。

陆永再翻回来的时候,因为没有抓稳,掉了下来,吓得于晓彤尖叫一声。

陆永摔在地上,一下没回过神来,想站起来才发现脚踝处钻心的疼,应该是脚崴了。于晓彤哭了起来,“都怪我!对不起,老公,对不起!”

“是我自己不小心。”陆永勉强站起来,“现在没法散步回家了。”

于晓彤扶着他,招手拦了出租车,等到车停下来把陆永扶上去,又转身把刚才掉在地上的月季捡起来,这可是丈夫送她的礼物,她一定要做成干花,珍藏起来。

两个人刚到家,就看到徐梅披头散发地坐在沙发上哭,旁边是酒瓶和一大堆纸巾,看来她在家里哭了好一会儿了,而且还借酒浇愁喝得半醉。

“妈,”陆永一惊,“怎么了,出什么事了?”

“没良心的!”徐梅号啕大哭起来,“白眼狼!我真是瞎了眼了!”

陆永下意识看看于晓彤,后者无辜地摊开手耸耸肩膀,表示她并没有惹到婆婆。

“谁惹您了?”陆永瘸着腿坐到母亲身边,徐梅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并没有注意到这一点。于晓彤去厨房给婆婆倒水,看来她真喝了不少。

“我这一辈子怎么这么命苦!”徐梅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自从嫁了你爸后我是一天福也没有享到,结婚的时候你爸给我做了件新衣服就把我给娶了。几十年来我为他生了两个儿子,还把儿子教育得都成了大学生,我容易吗?我不仅伺候你们父子,还要应付你爸家那堆亲戚,老老少少的,谁不说我仁义,说我做人处事厚道?”

于晓彤扁了扁嘴,她对婆婆的讴歌颂德是不怎么信的。

“现在我老了。”徐梅捶胸顿足,“老了不中用了,你爸,你爸,竟然要跟我离婚!她不要我了!你说他怎么这么没良心!那卖桌布的女人就是个荡妇,贱货,臭婊子,自己男人死了就勾引别人的男人!”

“原来你说的是真的。”陆永下意识地抬头看于晓彤。

于晓彤把水杯递给婆婆,点了点头。

徐梅怔住,突然一巴掌打掉于晓彤手里的水杯,红着眼睛像困兽一样扑了过去,扯住于晓彤的头发就打起来,“我打死你这个贱货!原来你早知道了!你故意看着我离婚吧?没想到你心肠这么恶毒!你说,我哪点对不起你?!”

于晓彤被“啪啪啪”的耳光给扇懵了, 空气好像被冻住,只有婆婆凶悍的嘴脸和打下来耳光的声音。

“妈!”陆永着急地抱住母亲,“跟她有什么关系,你打她做什么!”

徐梅已经钻进了一条死胡同里,她认定儿媳妇早知道而故意不告诉她。儿媳妇就是盼着她离婚呢。

今天徐梅准备回家去收拾点厚衣服,也是想着回家看看陆富国,可到了家门口才发现门被反锁上了,她敲了半天门里面也没开,邻居把她拉到一边,说那女的都来好几回了。

徐梅气昏了,从邻居家拿了菜刀就朝门砍过去。

这时陆富国把门打开,像老鹰拎小鸡一样把徐梅拎起来,那个女人就乘机溜了出去。她看清楚了,那女人连毛衣都穿反了!

徐梅这一辈子也没有觉得这么屈辱过,她疯了一样咒骂撒泼,要跟陆富国拼命。她恨他,恨不得他死!她想到她这一辈过得太辛苦了,嫁了个男人没有对她嘘寒问暖,全是她在撑着这个家,等到她现在老了,五十多岁了,这个男人竟然把她像丢垃圾一样丢出去。她要跟这个毁了她一辈子的男人同归于尽。

陆富国到底是个男人,几下就把她制服了,把她的手脚摁住,对她说他受够了,要跟她离婚。

她的心哆嗦了一下,就算是现在,就算她恨不得他死也没有想过要跟他离婚。这个男人,他们吵了几十年,打了几十年,但在她心里,女人这一辈子就只能跟一个男人,生是他家的人,死是他家的鬼,要是被男人抛弃那她一辈子都抬不起头来做人,她还有什么活头?

她不打了,不骂了,就是哭,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诉说着这些年受的苦难,诉说在陆富国生病的时候她怎么不眠不休地伺候他。她觉得她的天都要塌了。

于晓彤就那么无辜地撞在了她的愤怒里。她太想要发泄了,太想要找个人来指责来撕扯,才能让她的心不那么疼。

陆永紧紧地拽住母亲,而母亲却还挣扎着拳打脚踢,歇斯底里地哭喊,“那个破鞋给你什么好处了?是不是你们串通好的?你说,是不是你给她钱让她去勾引你公公的!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的居心,你一天到晚说点好听的来哄我,实际上你心里早恨上我了!”

于晓彤几乎站立不住,疼,浑身都疼,她被这莫须有的罪名给击得风中凌乱,怒极反笑,“是呀,我恨你!所以我巴不得你离婚!活该你男人不要你!”

话音刚落,陆永突然当胸推了于晓彤一把,“你他妈说什么呢!”

虽然推的那一把力道不重,但于晓彤一点防备也没有,踉跄了一下,一屁股坐在地上。有股钻心的疼涌上来,让她不禁打了个寒战,她冷冷地站起来,看着面前的两个人。

这一刻,她觉得她看到的不是一个疯子,而是两个疯子。他们都疯了!

“晓彤,你的手……”陆永看到于晓彤垂下的手正一滴一滴地滴着血,暗红色的血触目惊心地在地板上滴出小小的一滩。

“陆永,”她一字一字地说,“现在不是你爸要跟你妈离婚,是我要跟你离婚!咱们离婚!”

一种连根拔起的疼让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她转身朝外面奔去。这是她新婚的第一百天,她以为这是一个浪漫难忘的夜晚,却是个跟浪漫无关与难忘有关的夜晚。

也许这一刻,最让她难过的不是陆永推了她这一把,而是她现在才明白,她爱的这个男人,她非要嫁的这个男人,跟她想象的不一样。

她的爱情,她那圣洁的完美的爱情原来只是一场雾里看花,等到迷雾散去,竟然是这样平凡,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