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丹青风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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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那么他和姜可音呢?他和姜可音属于什么?婚姻。婚姻是他和姜可音的感情纽带。当然,此外他们之间也还有着很厚实的东西。是友谊?是相互理解和相互依赖?说不清。十年夫妻了,朝朝暮暮,没吵过一次嘴。姜可音理解和同情他的不幸,精心地护理着他心灵中那最痛苦、最脆弱的部分,尽量不去触动它。他知道妻子一直努力用温柔和体贴来熨平他心灵的伤疤,为此,他非常感谢她。姜可音作为妻子无可挑剔。可是作为丈夫,周伯东给了她什么呢?平平淡淡,没什么激情。

现在,贝丝要他跟她到美国去,至少,她要和他生个孩子。这是二十二年前她匆忙回国那天晚上就曾提出过的要求。

周伯东的思维混乱,搞不清这些问题都该怎么处理?

周萌和贝尔进来了。

周萌诡秘地笑着说:“二哥,我和贝尔回去了,三哥就交给你吧,他好多了。”

周伯东问:“找到吉玉家的事你和他说了没有?”

“说了。比打针还灵,他马上就坐起来了。”周萌说着又搂住周伯东的胳臂说,“哎,二哥,这两天上梨花峪感觉怎么样啊?”

周伯东问:“什么怎么样?”

周萌回头朝贝尔挤挤眼:“二哥呀,上梨花峪可是我和贝尔劝你去的,你可别过河拆桥噢。”

周伯东有所觉悟,对了,贝丝回来贝尔是不可能不知道的,这个鬼丫头肯定知道他和贝丝的事情。

周萌又往前凑了凑,扭着周伯东问:“二哥,昨天晚上可是在根家睡的?好幸福、好幸福吧?”

周伯东故意默不做声。

周萌问:“你和二嫂吵架了吧?”

周伯东严厉地说:“你不要胡闹哇。”

这时,周伯均走了进来,说:“我们不是定在今天讨论那幅画吗,一会儿毕叔达就能来。”

周伯东说:“大哥,这回我怎么又觉得毕沅是知道她哥拿来的画是假的呢?”

周伯均说:“我也有这种感觉,而且,她看画后很生气。”

周伯东说:“这意味着什么呢?”

周萌说:“意味着毕沅……拜拜。我们走了。”说着拉了贝尔就往外走,临出门又说,“病号可是交给你们啦……”

这个死丫头,她干吗不把话说完呢?

兄弟两个沉默了。周伯东在考虑是不是把贝丝的事和大哥商量一下,周伯均在想是不是把离婚的事和二弟说说,可是他们都没有说。等了一会儿,周伯东说:“居美花了那么多钱买了这幅画,想不到却是假的。如果毕叔达这幅是真迹,也可以用它做证明,到克里斯蒂拍卖行找回补偿,可这幅画又是假的。难为表姐还这么沉得住气,还能和毕沅一天不说话地呆在一起。”

“毕沅昨天劝我不要和你嫂子离婚。”

“是嘛?这可是奇闻!她可从来不参与别人的事的。她怎么说?”

“她说,你们既然已经过了这么多年,就不要离婚了。”

“这句话有两层意思。一层意思是说你们不要离婚,另一层意思是说她所以不主张你们离婚,是你们已经过这么多年了。这第二层意思里好像还有别的意思。”

“是呀……”

“我过去一直怀疑她是在暗恋着你,听昨天这话好像又不是。她要是暗恋着你,她就应该支持你离婚,盼望你离婚。”

“算了,伯东,可音呢?”

“在娘家。她的老毛病又犯了。”

“什么病?”

姜可音从来不提自己的病,而且一犯病时就默默地躲到娘家去,所以大家都不知道她有什么老毛病。周伯东也想趁大哥问起,就和大哥说说贝丝回来和姜可音的事,可又转念一想,自己的梦还得自己来圆,现在墨园正是多事之秋,暂时就不再添乱了。

周伯均见二弟不做声,又说:“吉玉得尽快找到,然后看看她家的情况。我想,无论如何要帮助她,如果有可能就把她娶过来。这事由可音来办最合适,可惜,她又病了。伯东,你看呢?”

“人们爱说愿天下有情人终成眷属。应该说,只要她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一定要让他们俩结合,但是我在想另一个问题。她既然没死为什么不来找伯雨?既然以前没来找伯雨,那么现在她还能不能和伯雨一起生活?”

“这个很难说,人的心理是很复杂的,先找着她再说吧——毕叔达来了。”

两个人向外看去,毕叔达已经进了大门,他的身旁跟着毕秀。

对于两幅《雪血江山图》的讨论仍然在毕沅的屋子里进行,实质上这有点像周毕两个家族的联谊活动。

毕沅对这次活动似乎全然没兴趣,依旧看她的《周易》。

毕秀帮杨嫂给大家斟茶。

坐定后,周伯均笑说:“毕经理您先说说!”

毕叔达说:“你们都是绘画大师,我一个裱画匠,能说出什么呢?只是这幅画是先父临终时交给我的。我以为是传世之宝,想不到却是赝品,让我很失望。不瞒各位,我一夜不曾合眼。”

周伯东问:“刚才毕经理说这幅画是令尊临终时交给您的,不知令尊当时说了些什么?”

毕叔达说:“说来惭愧,父亲去世时我正在外面谋生,已经决心这一辈子不干裱画这行。所以赶到家时,父亲已经奄奄一息,从褥子下摸出这幅画递给我时,只说了‘这……画……不……’三个字就咽气了。这三个字到现在我也没分析出是什么意思。”

周伯东又问:“毕经理虽然没分析出这话的意思,但毕经理一定分析了很多,您都怎么分析的呢?”

毕叔达说:“想得最多的是‘这画不是假的’。我想,我们家已经成为造假画的世家,父亲临终前却把一幅真画传给我,并且告诉我这画不是假的,这很合乎逻辑。现在看来绝对不是这句话了,因为父亲不可能不知道这是一幅赝品。那么,有可能是‘这画不准卖’……‘这画不是真的’……‘这画不准给别人看’等等,实在找不到一个准确的答案。”

大家就沉默起来。

毕沅仍在看书。

毕秀用大眼睛瞄瞄这个、瞄瞄那个。

周伯均说:“现在是这样:两幅画都是毕家裱的,两幅画又都是假的,除了‘吾’、‘王’二字,以及肃王钦章之差,现在还有一点,就是《清宫内府杂记》里的那句话。”

毕叔达问:“什么话?”

周伯均说:“那上面记载:‘丽妃毕云生宏,百日得周南《雪血江山图》,因画面题有吾……’下面被撕掉了。这里说因画面题有‘吾’,这‘吾’字在毕经理拿来的画中有,而在我们的这幅画中无。这里是否可以分析出什么来?”

大家锁紧眉头想了好久,谁也没说出什么来。

周伯均笑笑说:“我们两家的老爷子把他们的后人都给弄糊涂了。”

毕叔达说:“两幅画都是我们家裱的,两幅画又都是假的。那总还应该有一幅真的吧?这样,《雪血江山图》就会还有第三幅,甚至第四幅!”

居美说:“看来至少还有一幅是真的,只是我们还没找到。这幅真画很可能是毕家这幅画的原本。”

毕叔达说:“你是说我这幅画是照原画仿的?那我们家造假世家的帽子可就戴在我头上了。”

周伯均说:“即便是造的假画也是过去的事了,与您毕经理无关。对于这两幅画我们一时还弄不明白,我想这件事大家对外一定要保密。一是,不让外面知道有这两幅画;二是,不让外面知道这是两幅假画,因为事实上也没最后定论。”

毕叔达和居美都表示赞成。

吉玉家的门锁着。门上的玻璃几乎全破碎了,一些肮脏的报纸之类的东西糊住了破洞。门的木头已经朽烂,补钉了许多大小木板。从破纸的漏洞看去,屋里黑洞洞的,什么也看不清。

这是一间依偎在别人家房山的小屋。很矮,伸手可以摸到屋顶压油毡的砖头。看样子小屋的檩木已经断了,或者是过于弯曲,所以屋顶凹了下去,一副随时都会坍塌的样子。窗子上也糊了纸,不过还有两块玻璃。从这两块玻璃往屋里看,依然是黑洞洞的。屋里好像比外面低很多。屋前有个小院子,很小。堆满拣来的破烂,压扁的纸盒、饮料盒什么的。这是一片低矮、密集的贫民窟中的一处简易住宅。

周伯雨不相信这里能够住人,更不相信吉玉会住在这里。他希望自己是找错了地方,但是,门牌号码是对的,大体情况也和姜可音介绍的相同,应该没错。

他又看看门,的确是锁着的。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把那个锁头挑动了一下。这个动作使他吃了一惊,那把锁头在他手指的挑动下居然自己开了,原来是把坏锁。

周伯雨开始想把锁给重新伪装好,后来又产生进去看看的想法,而且这种想法一旦产生就非常强烈。他在那个窄小的院子里走了几次对角线之后,决定进去看看,于是就摘下了那把坏锁。

周伯雨往门里迈了第一脚后,便紧接着不由自主地迈了第二脚和第三脚。因为屋里地面太矮,使他像踏空一样差点跌倒。他站定之后看清这是外屋,有个炉灶,破烂的炉台上放着一只漆黑小锅,木锅盖被灶坑门脸的火燎得残缺了。灶旁有个小缸,里面是水,水上漂着一只破损的葫芦瓢。另一面墙上吊着一个小包装箱,里面放着一些碗筷。墙角处堆着些乱柴。

他看看里屋。里外间没有门,只有门框。里屋主要是炕,一铺小炕占去屋子的一大半。炕梢是有的,只是接了三截,没有炕席,糊着一些牛皮纸。炕梢有两床旧被和一些旧衣服,还有一只木箱放在炕梢,是锁着的。地上有一个单人的学生桌,一碰直摇晃。桌前有凳子,是用木棍钉的。地上零乱地放着几双旧鞋。

看来这个家只有那只木箱是最贵重的财产了。

周伯雨想找一点能与吉玉有关的物件,比如照片之类,可是没有。

这屋子没有任何装饰。

他再次由衷地希望这不是吉玉的家。同时,他知道应该出去了。不管怎样,这毕竟是个人家。他这样在门上挂锁的情况下,擅自入内已经够不礼貌的了,所以他必须尽快撤退。可就在他刚要转身出去之际,外面跑进一个小女孩。

那孩子跑进院里就喊:“我回来了!我回来了!”

在这种情况下,周伯雨再往外走就像做贼了。他只好怔怔地站着,尴尬地等待事态的发展。那个女孩子跑进来突然愣住了。她大约七八岁,背着个旧书包,长得很精神,她目不转睛地望着周伯雨。周伯雨不知如何是好地与她对望着,他想,这个女孩子就要尖叫一声往外跑了,可是她却突然笑了:

“叔叔,您是民政局的吧?”

这句话太出周伯雨的意料,使他一时答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