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由铁路医院妇科主任再三确认,于秀凝果真是怀孕了。说起来也奇怪,在跟小鬼子周旋的那七年里,她是怎么使劲也怀不上,弄得这两口子,几乎就快要绝望了。没想到生活一太平,这孩子反倒神不知鬼不觉地跟来了。嗯!还甭说,这小家伙还真会挑地方,专挑那温柔富贵乡去投胎转世。要不怎么说,儿女都是前世的冤家?他们在能不能怀胎这一点上,就跟父母的心思过不去。
于大姐现在金贵了,原本在家就是说一不二的土皇帝,现在呢?摇身一变成了太上皇。为保证母子平安,陈明特意请来四个看护和一个音乐教师,据说日后还要再请个搞美术的。为啥邀请音乐教师呢?因为妇科主任说了,小孩要从胚胎时期开始教育。音乐是生命的摇篮,美术是生命的亮点,如果孩子能在婴幼儿时期感受到艺术的熏陶,那对他(她)日后的发展是很有帮助的(事实上,婴幼儿教育是很有必要的,但受到艺术熏陶就可以帮助未来发展,这属于典型的唯心主义,您知道即可,千万不要当真。引导孩子的未来发展,还是要从素质教育和他的兴趣出发。)。
医生的话还有错吗?所以陈明根据专家的意见,把孩子从胚胎,直到他进骨灰盒的那一天,该怎么教育,该怎么营养,全都一股脑地准备齐全了。比如说,你问这孩子周岁那年该干什么,老陈准保会不假思索地回答:“学美术!让他感受一下亮点。”
孩子成灯泡了……
为了让自己的宝贝有个良好的人生起跑线,陈明打算把家搬到许忠义隔壁。为什么要这么做呢?因为《三字经》不是说了嘛!“昔孟母,择邻处。”早在两千年前,亚圣孟子他娘,不就是这么折腾过来的吗?“我儿子要总跟一帮搞阴谋诡计的混,那将来还不得子承父业,成了一个人见人恨的小特务?所以啊,还是跟他许叔叔多亲近亲近吧!没准一不留神,就成了财神的接班人呢?”
对于陈明的决定,于秀凝是大加赞赏,她着重指出:这是自打认识陈明以来,对方办得最正确的一件事。当父母的,有不为孩子考虑的么?父母辛辛苦苦一辈子,图个啥?不就图个孩子的将来嘛!
对于陈明夫妇这点“心思”,许忠义是打心眼里反感。沈阳城有千千万万个孩子,正处在衣不蔽体食不果腹的贫困线以下。你作为一个官员,不去想着百姓饥寒,反倒处处为自己去打算。噢!你的孩子是孩子,老百姓的孩子就不是人吗?他们从出生那天起,就该注定要为你们的骄奢淫佚服务么?像这样的政府,这样的官员,老百姓不造反能行么?
心里不痛快,可脸上又不能表现出来。许忠义曲意逢迎,但心里却说:“你们先美着吧,等我救出小丫头,非把你这孩子培养成只会败家的公子哥不可!让他一无所有后,再尝尝底层老百姓的苦楚!”
营救小丫头的事情,陈明夫妇不再插手了。这不是人情冷暖的问题,而是他二人根本就顾不过来。另外就算能帮忙,于秀凝也不会再让陈明介入了。因为自从有了孩子后,于秀凝就在仕途上萌生了退意。
党国的官场,现在烂得是一塌糊涂。甭看国军还能跟共产党保持着对峙,但彻底完蛋那是迟早的事情。一支腐败透顶的军队,有可能战胜强大的新兴对手么?所以从战略角度出发,于秀凝告诫陈明,是时候该为自己精打细算了。党国不能留,共产党那边也不能投靠,全家带着收刮来的财产,争取在短时期内尽快移民到国外去。“党国靠不住了,共产党也容不得私人财产。所以,咱们还是一走了之吧……”
“那忠义……”
“你不用替他操心,放心吧,共产党不会把他怎样的。”于秀凝淡淡一笑,随后说了句没头没脑的话,“呵!弄不好,他还是共党的功臣呢!”
“你的意思是……”
“还记得招待所那件事么?”
陈明点点头。
“经过我调查,发现只有一个房间打过陌生电话,而这个房间,就是小丫头的。”
“嗯?你是怎么查到的?”
“指纹!”拾起床头的毛衣,于秀凝若无其事地打了打,“我猜想,这是由于在自己房间内打电话,所以小丫头习以为常,忽略了擦去拨号盘上的指纹。但她怎么也想不到,按照规定,服务员每天打扫房间时,是要将室内一切用具抹得一尘不染。尤其小丫头的房间,忠义还特意关照过,要按贵宾的待遇伺候着。你说,那些服务员敢不尽心服侍么?于是在事发后我立刻返回,抢在服务员清扫前,把所有房间都检查了一遍。结果……”
陈明在心里对老婆说了句“服了”。这么难以想到的问题,都能让她给找出漏洞,看来她排在五大狐狸的首位,这是当之无愧了。“要照你这么分析,那忠义说他一直跟小丫头在一起……”
“如果他们真是在一起,以忠义党国要员的身份,有可能让小丫头打这电话么?除非……”
“除非他是共产党?”老陈冒汗了。在目前看来,也的确没有更好的理由能解释这个问题了。
“忠义是个很精明的人。我曾经做过大胆地假设,假设他当时就在屋子里,看到小丫头打电话后,能忽略指纹的问题吗?”摇摇头,于秀凝很肯定地说道,“不能!绝对不能,他要是忽略了这个问题,就不是受过专业训练的特情了。因此从这个疑点出发,我猜想他是刚刚进屋,正全力以赴应酬着临检,还来不及想到其它事情。可他为什么刚刚进屋?为什么要应付我们,之前究竟又去了哪里?想想总机室出现的第二个人,这不就很清楚了?因此在招待所发生的事件,实际上应该是三个人在互相配合!”
老许那顶共党帽子,肯定是摘不下来了。但随着谜团被一一揭开,一个新的问题就出现了。既然于秀凝早就知道许忠义是共产党,可她又为什么不肯出面揭发呢?
“我把所有的证据都给毁掉了,这也算是老姐姐对得起他。唉!为一个腐败的政府去殚精竭虑,值得么?”于秀凝对她所效忠的政府,毫不掩饰地表达出了厌恶之情,“我曾经为他出生入死,可最后换来了什么?残酷的现实告诉我,人是必须要为自己打算的。忠义是不是共产党,这跟我们没关系,我们也犯不着为那肮脏的政治,去断送自己的财路。呵呵!清如水明如镜,造福子孙流芳百世,这是古人做官的最高境界。可话又说回来,境界它能当饭吃么?你生存在一个贪婪的世界里,却非要整个众人皆醉我独醒,这叫什么?这不叫违背民意、逆天而行么?跟天斗,未必是其乐无穷啊!”
许忠义一手制造了腐败,可他万万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腐败把他给救了。于秀凝等人明知他是共产党,但为了那日进斗金的生意,竟把党国的最高利益给束之高阁了。要不怎么说,腐败也可以创造出奇迹呢?
现在最可怜的就属齐公子,他不贪不占,为了国家利益和百姓的安居,奋不顾身地勇往直前,甚至连自己家产都用上了。可他得到了什么?千夫所指,万世的骂名。国民党没有给他最公正的待遇,而共产党呢?你能指望中共会树立他这种典型么?
但他无怨无悔,就为了这一方的百姓,为了国祚的长存。他坚信有一天,历史定会还给自己一个清白。
赵致还想去上课,但被齐公子给制止了。连小丫头都能把你给忽悠得五迷三道,更不用说和她同住的顾雨菲了。再跟她们接触下去,你不是猪也得变成猪。
“这是一个信号,说明他担心赵致会泄露些什么。”经过一番慎重考虑后,顾雨菲用莫尔斯密码对小丫头说道,“所以你见到赵致时,她才缄口不言,只是一门地听你唠叨。”
“是啊!当时都快冷场了,所以我才迫不得已用补课来拖住她。”
“幸亏你表现出想要探知秘密的欲望了,不然,我和你谁都活不成。”说完这句话,顾雨菲生生打了个寒颤。倘若放弃了对赵致的摸底,那么齐公子一定会怀疑,她们是不是知道些什么了?依着齐公子的个性,就算他再心疼表妹,可面对党国利益,还是会选择痛下杀手的。
“小丫头,你怕死么?”不知为何,顾雨菲突然莫名其妙地问出这样一句话。
点点头,小丫头说我怕。
“可要是为了忠义呢?”
“那我什么都不怕!”
欣慰地笑了笑,轻轻摩挲着姊妹的手,顾雨菲沉吟不语了。
“你怎么啦?”小丫头的睫毛在一眨一眨。
“唉!知道么?我表哥用的这一招,叫做‘阴阳局’……”
第二天一早,顾雨菲被齐公子叫到了办公室。命令她坐下后,当着部下的面,齐公子拔出那把崭新的柯特手枪。“我给你最后一个机会,你要再不跟共产党断绝一切关系,就别怪我这表哥会大义灭亲!”将手枪推到顾雨菲面前,齐公子面露狰狞,“现在就是你表现的时候了,去把小丫头给我干掉!”
“表哥!”
“这里没有什么表哥,只有忠诚的三民主义者!你再敢推三阻四,我就先杀了你,然后再处决白絮!”
政治是去人性化的产物,顾雨菲很清楚,自己的表哥已被政治泯灭了最后一点良知。
“她死,还是你跟她一起死,我给你三分钟的考虑时间!”齐公子说完,往椅背一靠,开始默默计时。
“表哥……你不是在逼我么?”
“可共产党也在逼我!我们本来是好端端的一家人,要没有赤匪从中作梗,会演变到今天这一步吗?”
指尖在桌面敲动,发出令人心烦意乱的“嘟嘟”噪音。齐公子冷眼盯着表妹,表情逐渐决绝起来。“还有一分半钟……”
顾雨菲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三十秒……”
手臂慢慢抬起,艰难地伸向那闪着寒光的手枪。“喀!”触摸到枪身的一瞬间,汗流浃背的顾雨菲,大口地喘息了几声粗气。
“决定好了么?她死,还是你跟她一起死?”
慢慢拉动手枪的套筒,随着“柯达”一声脆响,顾雨菲能明显地感觉出,这把枪里是有子弹的,而且子弹已经上膛了。
“你要再不给我一个交代,那哥就要给你一个交代了。当然,你现在也可以打死我,可你下得去手么?”
看看其他人手里的枪,深吸一口气后,大汗淋漓的顾雨菲,缓缓闭上了那虚脱的眼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