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个督察处被一群大小干部们闹得乌烟瘴气。在外人看来,这些党国精英们,好像每天就是在无所事事中慢慢耗尽着国家元气,耗尽着自己的生命。其实不然,这些人当中还是有想办实事的,譬如说齐公子就是个最典型的例子。
齐公子盯上了老孟,他很想从老孟身上打开一条缺口。但对方面对突发事件的警觉性,要远远高于他的想象,甚至就连经验丰富的齐公子,在接到意外传来的消息时,也有点自佩不如了。
“队长,那姓孟去趟小铺就再也没出来。弟兄们事后跟进去看了看,发现……那里还有道后门……”特务的声音越来越低,直到最后,干脆轻不可闻了。
很明显,这姓孟的肯定是听到风声,脚底抹油跑掉了。可沈阳这么大,想找一个人也并不亚于大海捞针。
“地图!”冲手下摆摆手,齐公子摘下手表放到一边,“他失踪多长时间了?”
“十分钟。”
“哦……”盯着地图,迅速在老孟消失的小店画上个圈。齐公子用铅笔点点附近的有轨电车,冷不丁地问了句,“你们有没有派人封锁那附近的交通?”
“人手全撒出去了,包括各处的车行、行脚,全都有我们的人。可说来也奇怪,这个人就像凭空消失一般,连半点痕迹都没留。”
“不可能!只要他还是个人,就肯定能留下痕迹!”笔尖顺着后门出口前行移动,抵到一处丁字路口时,他突然问了句,“这里是什么地势环境?”
“整条路东西走向!东侧路口有炉灰。”
看看表,齐公子一点头:“现在是下午4点,也正是老百姓倒炉灰的时候。西侧有吗?”
“没有!”
“告诉兄弟们,往东追!”
“什么?”
“往东追!我的话你没听见吗?炉灰可以掩盖雪地上的脚印!”
手下略一迟疑,随后向旁边的电讯员使了个眼色,命令他迅速发报。
“出了东巷口是电道,那里有没有弟兄守候?”
“有!”特务答道,“可来往的行人甚多,个个都是灰袍遮身厚帽罩头,弟兄们根本分不出谁是谁?”
“看脚印,脚印上有煤灰或是有煤灰印迹的,那基本就是!”
“明白!”
“嗒嗒嗒……”一连串的电报发出后,电讯员扭过头,钦佩地看了一眼齐公子,说道,“已经发现脚印了。”
齐公子点点头。
“在电道旁边的车站附近,发现他的脚印和行人的重叠了,会不会……他是上车逃匿了?”
“不会!”齐公子摇摇头,“电车十分钟一趟,上一班是3点58分,我猜想在这种情况下,他肯定等不及。不过,叫了人力车也说不定。”笔尖贴着城根,顺着电道继续前进。很明显,对手不可能翻越这么高的城墙,他只能是顺着方城继续逃匿。临近一德街鼓楼(现在的沈阳中街)附近时,齐公子停顿了一下,仿佛意识到了什么,“这里龙蛇混杂,也是沈阳最繁华的地区之一。我判断,他很可能会隐匿于人群中,然后伺机逃遁。”
“那该怎么找啊?”特务冒汗了,瞧瞧齐公子的脸色,他无奈地说了句,“要想包围一德街挨个排查,我们的人手肯定不够,除非有警察大队协助。”
“等警察赶到,估计人犯也跑了。”齐公子双手托腮,两眼死死盯着一德街的中轴线,“时间这么仓促,我们干嘛非要撵在他的屁股后头?”
特务们面面相觑。
“我们不妨换个思路,他在沈阳是待不住了,如果想逃跑,那么首选最该做什么?”
细细盘桓了片刻,手下突然眼睛一亮,答道:“应该是尽快找到出逃工具!”
“对!那你再想想,一德街上有什么工具能供他出逃?”
“这怎么可能?那里是商业区。不过……一德街附近的小津桥,那可是通往抚顺的要道。难不成……他想往抚顺跑?”
“那晚五点左右,还有没有去抚顺的车?”
“这个可不好说,有些买卖人家为了多赚点钱,晚上六七点钟还有照样出车的。”
齐公子沉默了,屋内鸦雀无声。窗外飘起了大雪,洋洋洒洒,将灰蒙蒙的大地铺得一片洁净。
“不对!小津桥已经没车了。”
“嗯?”
“下这么大的雪,有几个买卖人家还敢出车?什么车能在积雪中开动?”
“那就奇怪了,他冒雪跑到商业区到底想干什么?”手下搜肠刮肚苦思冥想着,直到最后也没得出个可靠答案。
“火车!”一拍桌子,齐公子陡然站起身,“对!只有火车能在这种天气里畅通无阻!”铅笔轻轻叩动着地图,他的眼睛在两座火车站之间迅速切换着,忽然灵机一动,他似乎又意识到什么,“告诉你的人,马上撤离一德街,全部向南站集结!切记!不要盯票房,要盯它的出入口!”
“这……这是为什么?”
“避免得不偿失,我敢保证,他现在已经搞到了火车票。”
“啊?”
“这就是他去一德街的原因。表面是想把我们的视线吸引在小津桥,可实际上,他就是为了取票!”将铅笔一丢,齐公子转身披上外套。看看窗外那阴霾的天空,淡淡地说了句,“下这么大的雪,应该是快过年了吧?是啊……快过年了……共产党也要过年……”
“嘭!”刚刚走出天益堂药店的老孟,迎面撞上了一个女学生。随着“哎呀”一声惊叫,两个人纷纷摔倒在雪地中。
“哎呦!对不起,对不起,没伤到吧?”老孟迅速起身将她扶起,就在两人手掌接触的一瞬间,一张车票悄悄塞进了老孟的掌心。
“没事儿!”女学生笑了笑,抬手掸去衣衫上的雪。
“太对不住了,真是对不住!您瞧瞧我,光顾着低头赶路,也没看看前面。唉!姑娘您可别见怪。”
“没事啦!”女学生整整围巾,偷眼悄悄左右,她突然压低嗓音说道,“老孟,我想送送你……”
“胡闹!赶快回家去!”
两个人擦肩而过,雪地上,留下一排排凌乱的脚印。
自从打完电话后,小丫头那颗心就再也没有放下过。她担心老孟,担心老孟一招不慎,就会万劫不复。
“老孟……”走出许久后,她蓦然转过身,看看那雪白的街道。同志的背影已经消失在灰色的雪幕深处,就连脚印也逐渐模糊、消失了。“老孟,你多保重……”
胸口像塞进一团冰冷的雪块,压得她几乎快要透不过气来。那万般地惆怅中,填充着说不完,道不尽地依依不舍。“不行,我一定要眼看着他平安脱险,不然苦等下去,我会彻底疯掉的……”不再犹豫了,顺着那渐渐消失的脚印,她执著地追了上去,“老孟,你放心,我会保护好自己的。虽然我不能接近你,但我可以远远地看着你离去……”
小丫头这种行为,已严重违反了地下工作的原则。即便她没有暴露自己,也肯定逃不过一个组织处分。可她顾不得了,处分就处分吧,只要自己的同志能够平安脱险,就算背上一万个处分,她也是心甘情愿了。
“长官,北站是不是……也应该布置点人手?”钻进汽车后,特务不安地问道,“万一叫他逃脱了,这后果……”
“放心,他跑不掉!”冲司机摆摆手,齐公子命令开车。
南站,伪满时期叫做奉天驿,也就是后来的沈阳站,是南满铁路最重要的交通枢纽,“八.一五”光复后,它被正式命名为“沈阳南站”(光复前,沈阳老北站和本溪是不通车的,因为当时的沈丹线和南满铁路,都在日本人掌握中,所以想从沈阳去丹东方向,就必须在南站上车。当时的南站和北站之间也是不直接通车的,但自从陈诚当上“东北行辕主任”后,这一情况才有所改观)。齐公子能把布防地点选在这儿,那就说明他是有绝对地把握了。
“他在我们的势力范围已经没有了立锥之地,所以要想彻底脱身,就只能逃往共军的防区,可你瞧瞧沈阳周边,现在还有哪座城市掌握在共军手里?”
“本溪?”
“对!可要去本溪,他能往北奉天站走么?北站和本溪通火车么?”
齐公子的判断一向都很准确,因此,手下特务这才对他是言听计从。不过今天的情况与以往略有些不同,特务想来想去,还是感觉自己的上司好像遗漏了什么。
负责监视共党的特务,都是在暗中采取地行动,可那姓孟的是如何知道自己暴露的?他这火车票,是不是订得有点太及时了?
“他跑掉的时候,你们注意到他有随身物品么?”
手下连连摇头:“没有,如果他带有物品,那我们就会马上采取行动,将他当场扣押。”
“嗯,这说明他的逃跑是在仓促间做出的决定,不然怎会连行李也顾不上收拾?”
齐公子分析得入情入理,他仿佛能透过对方的躯壳,一眼看穿对方的心思。
“一个决定仓惶出逃的人,是不可能提前买票的,不然,他又何必去趟一德街?所以,这就只有一种可能,有人提前把消息透露给他,然后又在约定地点,把事先买好的车票交给他。至于这个人是谁,我现在没有工夫去管,等抓住逃犯后,真相自然就大白于天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