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公子并没向许忠义隐瞒自己的观点,这是由于他认为:那份计划是臻于完美无懈可击的,就算让许忠义听了去,也不可能再改变什么了。
但老许却不是这么想,在他看来,无论你有何等高尚的理由,也不能作为埋下祸乱的借口。也许日后的中共会出现些腐败现象,但人民是无辜的,你不能让他们无缘无故地招受无妄之灾。
这就是房杜分家的真正原因,即意识形态领域的严重分歧。同样都是在忧国忧民,齐公子则把目光过多地放在了将来,他所提出的政治主张,也基本是在为日后的危机而做打算。而许忠义呢?他更关心的是现在。如果老百姓连现在都过不去,你还何谈将来呢?所以解决了眼下问题,那就是在为将来而铺路。
要不怎么说,他二人若能联手互补有无,中国的事情也许真就好办多了。
这二人思想上的差异,还体现在对民族未来走向的不同理解。同样是一份关于美国亚洲政策的研究报告,在他二人眼里,便出现了截然不同的理解结果。
第二次世界大战之后,美国对于东亚的政策是扶植中国,压制日本。并且打算将日本的生产设备,有计划地运往中国,支援中国的国民政府。另外,他还限定日本国民的生活水平,不得高于曾遭受其侵略过的国家。
可自从国共开战以来,尤其是国民政府败象初现之后,美国便逐渐修改了这一政策。对此,齐公子的理解是:内战导致中国丧失了一次绝佳的崛起机会。而许忠义呢?则认为有没有这次机会也无所谓,与其相信美国人能扶植中国,倒不如把心思用在自力更生奋发图强上。连美国人的话也敢信,呵呵!你说你得天真得多么可爱?
于是针对着这个话题,两个人发生了争执,谁也不让谁,最后搞得面红耳赤。临分手时齐公子摔了个茶杯,许忠义帮他扫了扫,清理了一番,然后一拱手,很有礼貌地说了句“告辞”。
可一走出监狱大门,冲着天空直眨眼的老许,忽然想起个问题:他是来干嘛的?难道是为了跟齐公子吵架?咬咬牙一磨身,他又回去了,打算再给齐公子下个套子什么的。然而典狱长不答应了,他说老许你折腾个什么呀?真把齐公子当成太太啦?两口子吵架是床头吵完床尾合,表亲戚间可没这说道。天色不早了,你呀!还是赶紧回去吧,齐公子再好,他也不能代替你媳妇。
此言有理,不陪媳妇陪你一个臭男人,我是不是脑袋被门挤了?于是老许一拍屁股,便拉着顾雨菲回家过日子去了。
两口子一边走,还一边交流着对工作进展的看法。许忠义说,齐公子已经堪破我军南下的秘密了。顾雨菲对此表现得异常冷静,她从不质疑表哥的能力,只是想知道许忠义是怎么判断出我军动向的?
“很简单,我从西满潜伏人员的调查报告中,发现了一个细节。从哈尔滨到阜新,一些集市的顾客流量,是由北到南曾线性排列锐减。为什么会这样?你想过没有?”
“这么说,是又要准备开打了?会不会是……我军想进行秘密战略迂回,因此所经之处便禁止老百姓出村?”
老许连连点头:“没错,不然不会这么巧。经济危机都是由点到面波及,哪有曾线性扩散的?军事这东西很奇怪,它不是一个单纯体,往往会涉及到许多领域。比如说有些军事情报,往往就是从经济学角度来破译的。”“店小二”的判断力,有时连顾雨菲也自愧不如。这个本事,也正是齐公子最佩服的地方,不管如何预谋怎样使坏,到了“店小二”眼里,卡巴卡巴眼皮,就能把实质给看穿了。要不怎么说,他们俩是房谋杜断呢?
“阜新离锦州很近,我想这一次,双方很有可能是大打出手。”顾美人想想锦州那十余万国民党守军,心说己方惯于集中优势兵力,所以参战人数肯定不会比这个数字少。问题是,这十余万守军可是隶属于国民党的第6兵团,我军现在要打人家兵团的主意,这手笔真可谓是够大的。“天哪!那不是要进行战略性的大决战吗?哇呜……”
一把捂住妻子的嘴,老许透过车窗左右看看,嘴里一个劲地埋怨着:“你小点声,生怕国民党听不见是怎么着?”
“小二,锦州一旦被攻克,那沈阳城破也就指日可待了,天哪!天哪!咱们总算要看到胜利了。呵呵……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得人民好喜欢,民主政府爱人民呀,共产党的恩情说不完,呀呼嗨嗨……”
她不顾一切地手舞足蹈了,逗得许忠义也是“嘿嘿”傻笑:“看把你给能的,不是告诉过你别没事总收听‘敌台’吗?被赤化了吧?嘿嘿嘿……不过仗还没打呢,鹿死谁手言之过早,你先甭忘乎所以。干我们这行的,越是到关键时刻,就越要保持头脑冷静。平常心,平常心对待……”
既然领导发话了,那就赶紧收敛一下吧,顾美人咧开的小嘴,是怎么也合不上了,迫于无奈,她只好对着反光镜,像模像样地抹起口红。
车窗外,余晖下的沈阳城依旧灯红酒绿歌舞升平,完全是一幅太平景象,找不到一丝大战来临前那山雨欲来风满楼的迹象。路边的乞丐,仍然成群结队穿梭于行人当中,可怜兮兮地哀求着太太小姐们,能多赏他们一个大子儿。过往的军警宪特对他们棒喝连连,仿佛摆在面前的就是一群草籽,随着哀嚎四处飘零,然后又哀嚎着聚集在一起,互相舔舐着身上的伤口。
太平盛世,阴暗角落;达官贵人的太平盛世,穷苦百姓的阴暗角落;太平盛世算是离不开阴暗角落了……
“小二!为庆祝我们期盼已久的胜利,我提议,”在丈夫脸上深深一吻,顾美人眯眯笑道,“咱们一起去买菜吧……”
“呃……”
1948年9月12日,东北野战军对锦州至山海关段铁路发起攻击,至9月29日,东北野战军先后攻克河北省的昌黎、北戴河和辽宁省的绥中、兴城,切断了辽西走廊,完成了对锦州、义县的包围。至此,解放战争中具有决定性意义的三大战役之一 ——“辽沈战役”,被正式拉开了帷幕。
关于“辽沈战役”,国民党方面称之为“辽西会战”。会战伊始,国民党曾一度正确地判断出了中共的意图,但在接下来的决策阶段,便接二连三地发生了错误,最终导致了彻底地失败。譬如说固守增援锦州,这从战略上来考虑,其本身并没有任何不妥,关键是如何固守如何增援。
蒋中正命令卫立煌从沈阳出兵,打通沈锦线以达到增援锦州的目的。可卫立煌呢?考虑到自身难保,建议蒋中正应该从华北派兵。结果一来二去,双方出现了致命的分歧。但随着战役的进展,最后是沈阳方面和华北方面共同出兵了事,如果这个共同出兵,能提前到锦州围城伊始便进行,那么毛泽东建议先打锦州的计划,则很可能会就此出现纰漏*。
许忠义得到会战爆发的通报,是在民国37年的9月29日,也就是齐公子从牢里被释放的那一天。
齐公子刚刚走出牢门,东北剿总便遣人通知他做好准备,说是有人想要见见他。究竟谁想见他,这还不得而知,但没过多久,张树勋便把他请到了办公室,就当前战事进展的情况,进行了当面讨论。
齐公子认为照这样犹豫不决地打下去,国军必败。当务之急,应该是迅速突围保存实力。
张树勋说:“你是不是想主张放弃锦州退守华北?”
“都被人家给围上了,还怎么退?往哪退?现在不是考虑撤退,而是突围,向华北突围。再这么迟疑下去,那可就夜长梦多了。锦州一完,沈阳也就随之完蛋,君于我,也就只能做个丧家之犬了。”
这个比喻挺不吉利,好在张树勋也没生气。稍后,关于增援锦州的事宜,他又征求了齐公子的看法。
齐公子回答说:“廖长官若一周前出兵辽西,战事或有可为之,然此刻进军,就是肉包子打狗了。”
张树勋听得很泄气,但他仍不死心,询问齐公子还有无可解之法。
“放弃沈阳,退守营口,尚可保存些实力。”
这怎么都是逃跑的决策?张树勋听得很泄气。堂堂的国民革命军,何时沦落到只会逃跑的尴尬境地?
“保存实力,徐图东山再起吧……”
“现在我是想知道,廖长官若兵发辽西,怎样才可以避免失利,你有没有办法?”
“为什么非要打辽西呢?”点着地图上的长春、沈阳,齐公子又道,“令沈阳全力以赴解救长春之围,对围城共军造成内外夹击之势,不要管辽西,把辽西交给华北方面处理。他们打他们的,我们打我们的,待长春之围一解,两军兵合一处进攻营口,这总比被人家各个击破要好吧?”只要占据营口,便进可攻退可守,同时也能对辽西和华北形成策应,这在战略上就争取了主动。而这个主动,也恰恰是国民党目前所最需要的。
还甭说,这个方法张树勋是闻所未闻。倘若按照齐公子所说去做,东北局势就会形成一个新的势态,即辽西的我军无力去支援长春,而长春围城部队,也会遭到数倍于己敌人的反包围。这样一来,林彪真正担心的问题就会出现,东北战局肯定会扑簌迷离了。
此外,锦州方面可以联合华北增援部队,内外夹击全力向葫芦岛突破,就算有损失,也只是局部的损失,国军主力部队尚可保全有望,总比被人家全歼要好得多。
不过,齐公子的构思是以弃守东北保存实力为主,即到关键时刻,国军也不能总把着政府军面子不放,该做流寇时,也得学学当年的共产党。可放弃土地对于蒋中正来说,不但肉痛,心也痛。要不怎么说他是地主阶级呢?在这一点上和那可亲可敬的“店小二”相比,倒是很有得一拼。
不放弃一城一地的得失,最终必是人地两失。
*毛泽东坚持攻打锦州,虽然他最后赢了,但从军事战略角度来看,他这是一次不折不扣的大冒险。能成功,实属天命所归老天帮忙。倘若东北剿总司令长官依然是陈诚,那么国民党上层之间的意见分歧,很可能就会不出现,其结局如何,这就要值得耐人寻味了。
毛泽东的战略眼光还是很高明的,但也并非像某些人所吹捧的那样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此人在战术上是灵活多变,而在战略方面就表现得极为冒险,主张“化四平为马德里”,便是其真正水平的真实写照。与之相对应的蒋中正,则是由于过度保守,从而丧失了一个又一个的契机,所以此消彼长,毛在军事方面就占据了上风。(个人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