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公子的对答被上抵南京,蒋中正听罢之后久坐不语。过了良久,这才对夫人说道:“国家不能重用人才,这是我的错,我没有当好这个家。”随即他找来蒋公子,简单询问了齐公子的情况,当听到此人是为长春百姓而以身试法时,蒋中正忍不住热泪盈眶。他礅着手杖说道:“此乃吾党之楷模,民族之精英!”
齐公子的为人,蒋公子是一清二楚,所以他能闯下这番滔天大祸,蒋公子并不感到任何奇怪。但奇怪的是父亲的赞誉,这种考评搁在齐公子身上,是不是有些缪誉了?
“毫不为过!建丰*啊!你可知此人乃是百年难觅之良臣?”
蒋公子摇摇头。虽说摇头,可他心里比谁都明白,父亲对齐公子的考评,确实是恰如其分。
“此人若能加以磨练,他日成就必不在房杜之下。你要细心笼络,待之以诚,切莫让人才为他人所用。”蒋公让儿子出面去救助、笼络齐公子,这说明他是打算将齐公子留给儿子重用,到那时“君使臣以礼,臣事君以忠”,君贤臣忠,必能在青史上留下一段佳话。可怜天下父母心,自己已年逾花甲,所放心不下者,唯身后儿孙之事。
不过蒋公是智者千虑必有一失,他把齐公子比喻成唐代名相房玄龄,这一点都不为过。但与“房玄龄”齐名的“杜如晦”,他老人家转世投胎跑哪去了?很不凑巧,被共产党给挖走了。督察室内部有一句考评,说五大狐狸精当中的三个人,是“房谋杜断,女中诸葛”。“房”指的是齐公子,“杜”是喻示那个可亲可敬的“店小二”,至于“女中诸葛”,毫无疑问,就是比喻撒手不问世事,正一心一意在家奶孩子的于秀凝。
倘若这三人能联手,那么共产党甭说在东北立足,能不能再来一个二万五千里新长征,这都是说不准的事。因此东北局势弄到了现在这个结局,要怪也只能怪国民党虽藏龙卧虎,但却不能识英雄重英雄,任由英雄埋没,以至于为他人所用。
相比之下,共产党对许忠义的重用程度,就足以令国民党汗颜了。至少人家“店小二”还没有完成使命,中共中央就要调他去西柏坡就职。
“中央已经下达了命令,让你准备准备,马上去西柏坡报到。”老杨依依不舍地看看许忠义,然后就握住他的手,不停地掉起眼泪。
“这么急?”老许也是没想到,他还以为中央下令是打算要处分他。
“头两份调令,东北局给压下来了,可这份不行了,中央使用了斥责的语气。”
“可我的任务还没有完成啊?再说了,我这还犯着错误呢,那批粮食刚刚运抵长春,就有同志打我小报告了。”老许这特务没白当,连秘密运输线上的同志向东北局反映情况,这都能被他及时掌握。看来中央调他进京,这真是没选错人,此人就是个从政的多面手。
“嗨!你说这件事啊?”擦擦眼泪,老杨古怪地笑了笑,“毛主席替你打包票了,他老人家说,不就几袋粮食嘛!送就送了,反正也没送给外人,老百姓嘛!和咱们是一家人。邻里间还要讲究个帮贫救困,更何况是一家人呢?他还告诫某些同志,不要那么小家子气。几袋粮食,影响不到你们开春种地。”主席的原话是怎么说的,许忠义并不清楚,但从老杨嘴里转述出来的话,却逗得他哈哈大笑。
“还有一点,”老杨又道,“齐公子他怎么样?有没有事?”
“哎?你们干嘛对他这么关心?”
“能不关心嘛,知道么?蒋介石已经对他动了爱才之意,打算启用他。”
“这我不感到奇怪,他就是人才嘛!脱颖而出受到重用,那也是情理之中。”
“可惜他不能为我党所用,”说到这句话时,老杨的脸色忽然变得很凝重,“所谓房谋杜断,他是转世的房玄龄,你是转世的杜如晦,现在是房杜分家,这民族还怎么中兴啊?只有把你们俩搭配在一起,那才能真正谈及振兴中华的伟业。”
那就国共合作吧!可目前看来,这似乎有点不太可能。房杜分家各伺其主,民族之不幸,华夏之悲哀。
“也许在有生之年,这将是我与齐公子最后一次合作了。其实不瞒你说,我同他合作,不管遇到什么困难,都可以从容应对迎刃而解。但只要一对抗……唉!天崩地裂了。”老许唏嘘不止,可也没办法,命!这就是命。个人的命运,国家的命运,整个民族的命运。
齐公子在狱中写“杂记”时,许忠义就怀疑过他的用心。后来直到蒋中正插手,蒋公子亲自出面平息事端,他这才领悟到齐公子的真实用意——很简单,就是“自救”两个字。也许在东窗事发之前,他就想到了自己应该何去何从。因此身陷囹圄,还能从容不迫地上达天听,用才华来为自己谋夺了一线生机。
“还有,那个于秀凝可不可以再争取一下?上级的意见是最好请她留下来。”老杨瞧瞧许忠义的脸色,又道,“她也是个难得的人才。”
谁要敢说于秀凝不是人才,老许肯定会第一个不答应。不是人才,她又岂能在鬼子大后方卧薪尝胆数载?日伪几次联合围剿,都被她从容应对一一击破,没有经天纬地之才,她还能活到现在么?所以说,于秀凝等人若能留下来配合许忠义,那么华夏中兴或许还是很有希望的。
然而,他们却偏偏选择了离去。宁愿客死异乡,也绝不留恋故土。
“她是决心已定了,”许忠义无奈地摇摇头,“既然决心已定,你再劝也是没用的。呵呵!也许洋面包,真就比我们的煎饼果子要好吃吧……”
人才的大量外流,是20世纪中国一个最显著的特点,当今世界也同样如此。真正肯为国效力的人才寥寥无几,愿意留下的,基本都是欺世盗名碌碌无为之辈。国家民族为何会演变于斯,现已无从考究,但炎黄子孙第四次亡族灭种之祸,业已为期不远!
监狱对齐公子的待遇也大大改观了,不但给他更换了舒适的监舍,而且还允许家属随时探视。在这期间,齐公子又再次上书,痛陈自己对东北战局的某些看法。
他着重指出,中央主张的“打”和卫立煌主张的“守”,这全都是错误的。国民党军在兵力上早已处于劣势,野战能力又不及共军,再打下去,很可能会导致全军覆没。另外,一味的防守也是没有前途,三座孤岛弹丸之地,既无战略缓冲,又无可固之险,与其舍不得,倒不如尽早放弃,将大军撤守华北、华中,以巩固中原地区和长江天堑。
他这是想将中国变成第二个南北朝,可南北朝的局面,却又是蒋中正和毛泽东谁都不愿意看到的。因此这份报告出台后,便造成了老蒋犹豫,中共头痛的严重后果。
本来正准备提前离开东北的许忠义,突然接到了上级的命令,让他暂时中止行程,无论如何也要迫使国民党上层先打消撤军的念头。
“这肯定又是你表哥干的,我敢打赌,别人没他这种战略眼光。”接到命令后,老许对顾雨菲苦笑着说道,“这家伙,不仅要改变中国的命运,就连我的命运,他也要给改变了。”
齐公子对他的到来置若罔闻,他正趴在椅背上,深邃的目光盯住地图,久久也不肯挪开。
“老齐啊!客人来了,你也不说招待招待?还得是我自己倒水。”老许倒了杯茶,一边喝着,也一边瞧上了地图。可瞧着瞧着,便不由自主地坐到齐公子身旁,随后,他的眼睛也是一动不动了。
此时的沈锦线,已被共军彻底切断。东北战略要地锦州及其附近属地,正完全裸露在中共面前,形势极为不妙。
“我要是共军,只要一拿下锦州,东北数十万国军也就插翅难飞了。”从“店小二”手中抢过茶杯,齐公子喝了一口,“如果我没猜错,此时共军主力,恐怕已经大举南下了。”
“不可能吧?据我们的内线报告,共军主力正分布在北满,大军南下……这怎么连个动静也没有呢?”
“跟我还装什么糊涂?”齐公子瞥他一眼,不满地说道,“连这步棋都看不出来,那你还是‘店小二’么?”
“要照你这么说,东北剿总也应该能看出来,可他们为什么没得到消息呢?”
“那是共军想给他们个惊喜。我敢跟你打赌,你派人摸到阜新、彰武地区,肯定能发现蛛丝马迹。如果共军没有南下,我敢把脑袋输给你。”说到这,他又喝了口茶,然后不经意地问道,“长春现在怎样了?老百姓吃到粮食没有?”
“我办事你放心,谁敢饿着老百姓,”“店小二”把脑袋一侧,贴在齐公子耳畔说道,“我倾家荡产跟他玩命。”
“呵呵!有你小子这句话就行,哎!你怎会来看我啦?”
“不是我愿意来啊……唉!”故作为难地叹口气,许忠义“惨然”说道,“是良心逼我来的,不来他就闹腾,一闹腾就没完没了,愁死人了。”
“呵呵……”齐公子爽朗地一笑,略一停顿后,他又道,“哎!忠义啊!中共夺取天下,这不再是秘密了,你赢了,真的。”
“什么意思啊你?”
“这不正是你期盼的么?行啦!别假惺惺了,告诉你说,以后做了中共的官,对老百姓要好一些,尽量把他们的苦痛降到最低点。如果能答应我这个条件,我就算到了九泉之下,也会念着你的好,保佑你长命百岁。”话说到这里,齐公子眼圈一红,声音哽咽了。
“不是……你说什么哪?动不动就要死要活,你还像个爷们吗?”
“忠义啊!你不明白的,你们是谁都有活下去的理由,可我不行,我的心已经死了,已经随着‘三民主义’的败亡,被彻底埋进了土里。”挠挠头,齐公子挤挤眼泪,发出了一声幽叹,“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想再找你麻烦的原因,因为没有用了。多你一个许忠义,少你一个许忠义,对大局没有任何影响,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再增添一个家庭的痛苦呢?如果非要用暴行和野蛮的手段来维护一个政权,那么这个政权就是反动的,是必须要推翻的。”
老许心说你既然能明白这些,那为何还要给南京政府出谋划策?
齐公子似乎看出了他的心意,话锋一转,说道:“忠义,我制订的那份计划,想必你是知道了。按理说,为了民族和国家的大义,我非但不应该这么做,而且还应当把计划内容适时公布出来。但思前想后,我最终还是放弃了这一打算。因为他是一把剑,一把悬在中共头上的利刃。有了这把利刃的威胁,中共在夺取政权后,一旦要恣意妄为,他就得想想这后果。呵呵!不为老百姓办实事,不体贴民意,那么党国的今日,就是他们的明朝。”
老许的眼睛开始不停地眨动了……
“其实啊!真正能中止计划的人并不是我,而是中共,他们只要一心一意为老百姓服务,那么这份计划就是一纸空文,执行计划的人,也不可能逃过老百姓的眼睛。如果中共明白了这一点,他们就不该再派人来窃取计划,否则……那就是居心叵测了。忠义啊,我的话你能理解么?”
老许无言以对……
“国民政府我会尽量保全的,哪怕他偏安一隅也好。有了他的存在,再配合上那把剑,中共就必须得学会居安思危,不然……老百姓就命中注定还要再经历一次战乱。”
*蒋经国的乳名为建丰。